紅燭幽燃,約摸燭芯有淚結,發出細微的噼啵聲,燭光跟着輕輕搖曳幾許。
只是如意秤剛一碰到蓋頭一角,沈嫺忽然伸手,那大紅袖擺下的手瑩白纖細,卻蘊含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道,倏地握住瞭如意秤的秤桿。
沈嫺依然垂着眼,冷淡道:“我之所以沒掀這蓋頭,是因爲我不想看見你,而不是等着你來掀。”
對方不答,兩相僵持着。
沈嫺道:“賀悠,方纔在前堂夫妻對拜之禮沒成,所以你我不算夫妻。你若不想像上次那樣捱揍的話,趁早出去。”
沈嫺以前以爲,有朝一日當她穿上一身嫁衣,能和她一起走進喜堂、從此執手百年的人會是她心裏的那個人。
只可惜不是。
那她這一身嫁衣不是爲任何人穿。這紅巾蓋頭,也不是爲了任何人而留。
她握着如意秤的手剛要使力,驀然間,頭頂上方響起來溫淺的聲音:“雖然過程不如人意,但好在,總歸是把你弄出宮了。”
沈嫺的手端地一顫。
那輕顫順着如意秤,傳達到了對方的手上。
她瞠着眼,輕移眼梢,視線便定格在了旁邊的一雙黑靴和翩翩衣角上。
那不是賀悠大紅色的吉服。那純黑如墨的衣色,在這滿堂紅彩裏顯得尤爲醒目。
如意秤,趁着沈嫺手裏的力道鬆懈,依然固執地勾着她的蓋頭一角,一點點往上挑,邊輕聲細語道:“你與賀悠,沒有禮成,確實不是夫妻。”
她順着纖細筆直的如意稱,看到了握着它的那隻手,修長乾淨。
沈嫺擡眼往上看時,胸中縱是風平浪靜,在清晰地看見他的那一刻,驀然變得驚濤駭浪。
此刻出現在婚房內,真實地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不是賀悠,是蘇折。
他黑髮襲肩,燭光打照在他的輪廓上,剪出一道側影,在他臉上微微閃爍,忽明忽暗。
他微微上挑起脣角,眸底惹着笑。
和着那略有些蒼白的一臉倦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也變做了惺忪慵懶。
沈嫺久久看着他,眼眶淡紅,一動不動。她連眼都沒眨一下,大抵是怕,一眨眼,眼前這人就消失不見了。
門外的嬤嬤,端了醒酒湯回來,見廊下空無一人。再看房中,依稀有一道男子的身影,便想當然地認爲是新郎賀悠。
嬤嬤推了推門,發現門閂上了,便道:“新駙馬爺,您要的醒酒湯,奴婢給端來了。”
蘇折深深地看着沈嫺,淡淡開口道:“眼下我不需要醒酒湯了,你退下。”
清醒也好,醉酒也罷,人都進了新房了,還要什麼醒酒湯。
等今夜一過,明日這些嬤嬤就可回宮覆命了。因而嬤嬤也不再打擾,退了下去。
蘇折把如意秤輕輕放在桌上,道:“阿嫺,謝謝你。”
沈嫺袖中的手努力抑制着顫抖,應道:“謝我什麼?”
“你要我相信你,這不就是你早就安排和計劃好了的嗎。”沈嫺皺着眉頭還故作鎮定地笑,“我所做的只不過是順勢而爲。但今日,我與賀悠成親,終於得以脫離了皇宮那個地方,可當我站在喜堂上面對賀悠時,他總歸不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我不能和他行夫妻之禮。”
這些天在太和宮裏,沈嫺承受了最痛的打擊,往後的一切或許在她心上都已算不上最致命的痛。
沈嫺她只是在堅守自己心裏認爲僅剩的那點寶貴的東西。
她心裏苦,蘇折心裏也苦。
外人都道她是承受不住失子之痛,瘋了。
可是蘇折知道,她的裝瘋扮傻之下,隱藏着一顆如何執着清醒而又滿含傷痛的心。
蘇折擡手拿起那壺合巹酒,斟好兩杯,道:“做再壞一點的打算,即便你與他行了夫妻對拜之禮,只要沒喝這交杯酒,沒過這洞房夜,就不算徹底禮成。你仍舊是我的女人。”
沈嫺無言。明明有話要問,可是她在害怕。
蘇折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又低沉道:“阿嫺,往後小腿,姓蘇名羨,他堂堂正正叫蘇羨。”
沈嫺心裏一滯,終於喘了口氣,擡起頭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問:“他,還在嗎?”
蘇折放下合巹酒壺,轉過身,細長的眼梢裏夾雜着若有若無淡淡的紅潤水色,道:“你願意信我,我便要傾盡全力。他當然還在。”
沈嫺仰着頭,明明在太和宮時眼淚都流乾了,眼下她卻突然有好想大哭一場的衝動。
她道:“那日我回宮時,抱着他,他渾身冰涼,小臉發青,還、還七竅流血……我以爲,我以爲他真的……”
沈嫺擡手捂着眼,又道:“蘇折,你可別騙我,你千萬別騙我。小腿他,真的還活着嗎?我只記得怎麼也捂不暖他的身體,我抱了他兩天兩夜,他也沒睜眼看看我。”
沈嫺咬咬牙,聲音裏滿是哀痛,“其實,在我抱上他的那一刻,我就摸到,他已經沒有脈象了……”
蘇折道:“小腿是中了劇毒,不過我延長了毒發的時間,期間會造成七竅流血的假死症狀。”他走到沈嫺身前來,拿下她覆在眼上的手,輕細道,“萬幸的是,你在宮裏配合得極好,及時把小腿送出了宮外,我才能救他生還。”
“可我聽說,秦如涼把他帶走以後,宮裏的人親眼看見他裝棺入殮的……”
“用點障眼法就矇混過去了。”蘇折對她說,“阿嫺,你聽着,小腿還活着。”
沈嫺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好像走到絕境了,轉而又發現柳暗花明。她抓着蘇折的手,焦急地問:“那他現在怎麼樣?他還流血嗎?他臉色有沒有好一點?”
問着問着,沈嫺極力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來,“他在哪裏?身上還冷不冷?蘇折,他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