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時我也沒什麼能做的，驅鬼先生張軍寶還在那坐着，驅鬼的事自然是他來做，我跳出去也沒用，況且我也不會驅鬼。或許是張軍寶跟它說好了，那麼給它燒點紙錢什麼的把它送走就是了。
我這麼想着，隨着人羣退出了阿豹四家，回到自家睡覺。
一夜無事。第二天喫早飯的時候，弟弟說起，昨晚他們親眼看着張軍寶帶着徒弟在阿豹四家外面團團種下了畫着符咒的木樁，到處貼上了黃符，一直到半夜纔回去。不過今天早上阿豹四現在還在睡着沒起來，阿豹四的爸媽心急火燎又去找張軍寶去了。
我心下又是一動。這麼說，昨晚其實沒把鬼趕走？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
我決定再去看看。這回路上還是有不少人去看熱鬧，因爲秋閒，很多人都沒什麼事做，有熱鬧自然是要去瞧的。
再次來到這一家，果然見到阿豹四還躺在草蓆上沒動，不過應該是還有呼吸的。他的奶奶還是坐在小板凳上，不停地給他擦臉，帶着哭腔求他睜開眼坐起來喫點東西。張軍寶和他的徒弟都在，此刻張軍寶正和阿豹四的爸媽說話：“你聽我說，這個鬼肯定是送走了，現在什麼事都沒有，細佬只是身體虛弱，陽氣衰竭，所以更加要安靜地休息。你們這樣子急是沒用的，人睡覺都是要睡到一定時候纔會醒的是不是？你急也沒用啊！”
阿豹四他爸說：“這個我不管，你收了錢就得把我的細佬治好，要是治不好你就儘早還錢！我好另找別人！”
阿豹四他媽也說：“我這個細佬非常乖的，可不能就這樣走了啊！我傷心啊！”說着就忍不住哀嚎出聲。阿豹四他爸煩躁地說：“嚎什麼嚎？細佬還活着呢，你不要亂嚎了，再嚎我打人了！”說着舉起右手欲扇。
張軍寶勸說道：“你們兩個也別爭了。細佬既然還沒醒，你們又心急的話，我可以再做一場法事，讓他的陽氣盡快恢復。陽氣不足，怎麼可能醒得那麼快呢？”
阿豹四他爸火爆霹靂地說：“昨晚塞了你50塊錢人還沒好，現在你又想要錢？”
張軍寶說：“嘿，這個怎麼一樣呢？昨晚是驅鬼，現在是恢復陽氣，這不是一回事的嘛！你想要細佬趕快醒來嗎？想要的話就得做法事啊！不然就只能慢慢等。我做法事也不是義務勞動來的！我也要喫飯的是不是？”
阿豹四說：“沒門！就是昨晚那50塊錢！我錢給你了，我兒子要是醒不過來，我就要你賠錢！”50塊錢，在80年代初，可是不得了的一筆錢了。鄉村農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花生才兩三毛錢1斤，50塊錢你說那得多少斤？
張軍寶說：“不會，不可能！就算我不要喫飯，我徒弟我家裏人都要喫飯的吧？我做法事請來的神仙，也是要喫飯的吧？你過年過節供神難道是兩手空空就去上供的？放心吧，這一場法事做過，你家細佬就一定會醒來！”
天井裏圍觀着的各路叔伯大嬸，這時都紛紛出聲勸說：“細佬的命要緊還是幾十塊錢要緊？該花錢就得花錢，不要在乎那麼一點點錢了嘛！”
“是啊！人命關天啊！”
“趕快做法事請神仙啊！”
我在人羣裏聽着，也不說話。以我的年紀輩分，還輪不到我來說話。我只是四下打量，看昨晚看見的那個鬼影還在不在。
都不知說是不出我的意料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在我擡眼張望的時候，真的在大廳的角落裏又發現了那個幽暗的鬼影。那裏放着一口巨大的搪瓷缸子，鄉村裏盛放穀米的東西，口闊肚大。不過因爲是圓弧形線條，所以放在牆角會產生不小的縫隙，小時候我跟其他小夥伴玩耍時曾經往裏面躲過。
現在那個幽暗的鬼影就站在那個小縫隙裏，一動不動。我看不清它的面容和表情，只能猜出它是面對着驅鬼先生，可能是在看着他。
那就是說，昨晚其實沒把它趕走？這個張軍寶其實沒這個能耐？那他昨晚搞出來的那些黃符自己燃燒鐵劍刺血那些，又是怎麼回事？
大夥兒都在勸話的勸話，嘆息的嘆息，誰也沒看到那個躲在縫隙裏的鬼影。這是因爲只有我自己能看到嗎？
我在
這邊想着，那邊阿豹四他奶奶老淚縱橫地對阿豹四他爸說：“你到底是心疼錢還是心疼你兒子？是錢重要還是你兒子重要？你要是沒有錢，我有！”說着就伸手從內袋裏掏出一疊厚厚的幾毛幾分的紙幣，丟到阿豹四他爸腳下。
阿豹四他爸眼見如此，只得對張軍寶說道：“好吧！要做什麼法事，就趕緊做吧！這回要是還醒不來，我就要你賠錢！”
張軍寶明顯鬆了一口氣，擦了擦汗說：“早這麼說不就沒事了？趕快準備吧！要豬肉三條，閹雞三隻，三茶五酒，香燭金銀，立即準備！”
大夥兒又是一陣議論紛紛。有人說：“看來這回是要請華光大帝下來了！不然怎麼要這麼好的東西？”
在我們那個小村子，供奉的除了土地公和祖祠，就是“華光大帝”，也就是二郎神楊戩，算是村子裏等級最高的神仙。鄰村其實還有其他神廟，供奉的是雷公電母之類，還有什麼三公。一般情況下，村民都喜歡在開年之初給神仙上供，許下一個願望，叫做“祈福”。等到年尾，再去上供，叫做“還福”。意思就是跟神仙借一點福氣，用上一年再還回去，就跟今天銀行貸款類似。
除了逢年過節和祈福還福、遊神，基本上沒人會去打擾神仙的，也就只有這樣子的大法事才需要請神仙了。不過嘛，也因爲這是特殊情況，需要特殊對待，花的本錢那是相當不小的。換句話說，阿豹四他爸這一次，要大大破財了。
我心下已經明白，這個張軍寶根本沒能耐驅鬼，就是撈錢罷了。要真能驅鬼的話，那個幽暗的鬼影不至於還在那裏不動。只要鬼沒有驅走，做什麼法事都是騙錢而已，阿豹四還是不會醒來。
不要說好歹是鄉里鄉親什麼的，這簡直就是人命關天。我得想辦法戳穿這個張軍寶，省得阿豹四家花了大錢人還醒不來。鄉村人家，一年才幾個錢？說起來可能很多人都不相信，那時候的鄉村人家，一年能存下來三四百塊錢就十分不得了。這一下子，對他家來說，簡直就是元氣大傷。
不過，我該怎麼幫一下呢？我的年紀輩分，輪不到我來說話啊！
想到這裏，我也沒心思看下去了，悄悄退出了人羣。
坐在家裏的凳子上尋思的時候，老媽看我有心事，就問我怎麼了。我想了想說道：“我看見阿豹四撞到的那個鬼了，還站在他家屋角的搪瓷缸後面。昨晚張軍寶其實沒能驅走。”
老媽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能看到鬼？”
我說：“是啊！我看得可清楚了。”
老媽子立即朝地下唾了口痰，連聲說：“晦氣，晦氣！你得趕緊拿麻楓葉燒水洗澡。活人是不能見鬼的，見到鬼是晦氣。唉，你在這裏坐着，我去摘些麻楓葉回來。”這麻楓葉是我們那裏一種小楓樹，樹葉就像人的五指一般，所以又叫五指麻楓。但到底爲什麼叫麻楓我也不知道，只是相傳這種樹葉能驅除晦氣。
我心下一動，攔住老媽子問：“除了麻楓，還有什麼能驅除晦氣驅鬼的？”
老媽子說：“驅除晦氣當然是麻楓葉最好，但是驅鬼那就是要請人家先生的，一般人誰有那本事？”
我說：“可是這個張軍寶明顯還沒有把鬼趕走啊！還站在那裏呢！”
老媽子說：“那也不是你的事情啊！你就不要想了。不要引鬼上身，那就麻煩了，到時我也得請人給你驅鬼。”她一邊嘮嘮叨叨地說着，一邊拿了個蛇皮袋出門去了。
我依靠在牆壁上發了一陣呆。這人跟人就是不一樣啊。我跟文大小姐說我見到鬼的時候，文大小姐首先想到的是跟我探討驅鬼的法子，兩人談談說說的還挺歡樂。跟老媽子說的時候，老媽子首先想到的卻是要給我驅除晦氣，而不是跟我探討怎麼驅鬼，還告訴我不要去想。唉，沒法比，這生活太沒趣了。
我在沉思的時候，家裏養的那隻大花貓豎着尾巴走到我腳下，用前爪抱着我的腳，在我腳上亂啃。這隻大花貓開始和我不熟，見到我就跑，不過餵了它幾次後，它就和我親近了。
我撫摸着大花貓的肚皮，心下一動，一下子想到了什麼。
我怎麼把這些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