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泥水很快流走，窗戶外面隱約出現了一對橘黃色的眼睛，跟窗戶只隔着一點點距離。我們隨即看清楚了，這條大蛇正張着嘴巴，嘴巴里咬着這個漢子的下半身，瞪着惡狠狠的眼睛注視着我們，不知道這是示警還是威嚇？而這漢子下半身都進了大蛇的嘴巴，怕是不死也要殘了。
乘客們見到這樣可怕的一幕，不少人都紛紛尖叫出聲，紛紛縮在椅子背後瑟瑟發抖，不敢去看。我和文瑜雖然不至於怕成那樣，但實在也不好鶴立雞羣般與衆不同，便也躲到了椅子背後。
那條大蛇瞪着眼睛看了一陣我們，突然間腦袋猛地往後縮，帶着那男人後退，消失在雨幕之中。而小客輪則再次顛簸起來，上下起伏不停，左右搖擺不定，看樣子，是這條大蛇又在興風作浪了。在船艙裏的我們誰都立不住腳，都伸手死死抓住一切固定在艙板上的東西，生怕被顛下去。那小男孩的哭聲仍在繼續，卻也很快停住了，想來也是忙着抓住東西，顧不上哭了。
小客輪這一回開始顛簸之後，好一陣都沒停下來，且有越來越劇烈之勢。我們的身體都隨着高低起伏的客輪拋上拋下的，不僅是身體受不了，胃裏也開始翻江倒海起來，就像有一隻大手使勁捏着我的胃一般，我明顯地感覺到裏面的東西逆着喉管往上升，都已經衝到了喉嚨。但我身邊就是文大小姐，我要是吐起來的話，難免要吐在她身上，只好強自咽回去，而那胃裏的東西蠕蠕而動的感覺，更加讓我想吐，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哇的一聲，不知道乘客中誰最先吐了出來，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聞的氣味，迅速傳滿了船艙。很快，乘客們再也無法忍受，都紛紛吐了出來，到處都是令人作嘔的聲音和氣味。其中不知道有誰早上喫的韭菜餡的包子之類，更是催嘔。
文大小姐一直緊緊地抿着嘴強忍，此時終於也忍不住吐了出來。我運氣實在不好，她吐出來的時候，正好船身向我這邊傾斜，文大小姐這一口紀念品，不免大部分都淋到了我身上。
這麼漂亮而理性的文大小姐都吐了，我也實在忍不住了，出口成髒起來，吐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在我們嘔吐的時候，小客輪還是沒有停止過顛簸，仍然像是被那條大蛇託着轉動一般。我雖然吐的厲害，心裏還算清醒，不免奇怪起來。大蛇剛纔在吞人，應該不會一邊吞人一邊玩船吧？蛇這東西進食的時候是會安靜下來的，這可不像是大蛇自己玩了，難道真的是龜蛇大戰攪動的巨浪造成的顛簸？
驀地裏，船身再一次劇烈震顫，船身左側，也就是剛纔露出那倒黴漢子的臉的那一邊，發出一聲沉悶之際的聲響，有什麼土黃土黃的東西在窗外傾灑而下。船身左右晃盪了一陣之後，居然平靜了下來。而左舷外，清楚地現出了山體的棕黃土壤。
但這平靜絕不是好事。沒多久之後，船艙裏的廣播傳來了船老大氣急敗壞的聲音：“艹！撞山上了！”
在能見度這麼低船又這麼顛簸難以自主的情況下，船撞到山上幾乎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故。難爲這船老大，還真是有兩下子，居然還能這麼神完氣足，看來跑船的人忍耐力比我們可好多了。
船身這麼一平靜下來，已經是吐得筋疲力盡的我們都鬆了口氣，無力地坐倒在地。船艙裏發出一陣陣粗重的喘息之聲，人人都已經是快到了崩潰的邊緣了，現在雖然撞山了，對我們來說，倒未必不是好事，只要這船不沉——雖然這樣的好事是建立在船老大的損失之上。
文瑜摸出一瓶水漱了漱口，然後遞給我也漱了漱，用手帕擦着她吐到我身上的紀念品，低聲說道：“對不起！”
我擺了擺手，勉強笑道：“能得到文大小姐的紀念品，在下三生有幸祖墳冒煙……”
俏皮話還沒說完，客輪右舷猛然傳來一陣巨響，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影重重地砸在右舷窗玻璃上。那些脆弱的窗玻璃如何經受得起這樣的撞擊，頓時紛紛碎裂，玻璃渣
我們都擡頭看去，見到的是那條大蛇巨大的身段，不知何故撞在客輪右舷，更不知何故沒有迅速撤離，而是在那裏拼命顫動，就像是在掙扎抗拒一般，龐大的身軀把客輪摩擦得咯吱咯吱作響。再一看，窗外白茫茫的雨幕中，隱約現出了一座黑山一樣的龐大身影，似乎正緊緊壓着大蛇的身段。
文瑜和我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大烏龜！”
雖然看不清楚，但毫無疑問就是那隻巨大的烏龜和大蛇展開了劇烈的搏殺，難怪剛纔客輪顛簸個沒完。此刻大烏龜可能是張口咬住了大蛇的身段，死不鬆口。大蛇雖然力大威猛，但對付這有着一個堅硬的烏龜殼的玩意，卻也是無從下嘴。
文瑜低聲道：“這兩個都不像是尋常動物……它們搏殺之時，竟然天降暴雨，還在這深秋的季節打雷。這根本不是自然現象！”
我點頭稱是，望着外面相鬥的龜蛇，也低聲說道：“傳說龍是從蟒蛇變化出來的，難道這暴雨就是這條大蛇帶來的？”
文瑜搖頭道：“這倒未必。大烏龜是傳說中龍王爺的丞相，也擁有行雲布雨的能耐，說不定是因爲這大烏龜也說不定。再說了，龍王爺和龜丞相那是一家人，不會打起來的，這條蛇肯定不是好東西，變不成龍的。哎，可憐那兩個落水的人……”
我們在這邊議論這龜蛇大戰，乘客中倒有些人又趴在地上向大蛇磕頭，顫抖着聲音唸唸有詞，無非都是些求龍王爺大發慈悲之類的話。文瑜搖了搖頭，對我悄聲道：“若不是這隻大烏龜趕來，我們這條船估計要被這條大蛇玩到壞。拜這條大蛇有什麼用？還不如感謝這個大烏龜。”
我沉思道：“這個大烏龜……爲什麼從遠處巴巴地趕來和這條大蛇搏鬥呢？難道就是爲了救我們？這不可能啊，大烏龜雖然活了至少幾千年，但它也沒有千里眼順風耳之類的，不可能在遠處知道我們在這裏受困。再說了，它幹嘛要來救我們？沒有理由嘛！”
文瑜道：“你可以理解成它們兩個是死敵。大烏龜遠遠地從水裏的信息察覺到了大蛇的所在，就一路游過來找它搏鬥。它主觀上未必是想要救我們，純粹就是撞上了。”
我點頭讚道：“文大小姐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文瑜噗嗤一笑：“我還有更加有理的話呢！這個大烏龜敢遠遠地直衝大蛇而來，一定是因爲有把握打得過這條大蛇，不然哪敢過來？”
外面那條大蛇又拼命掙扎了一陣，估計是掙扎不開。它很快就改變了策略，拼命將身子向下蜷縮起來。那巨大的蛇身從窗外遊過的時候，我們看着那近在眼前的烏黑髮亮的鱗甲，無不心驚膽戰。這樣巨大的身段，給我們的感覺，就是強橫、兇蠻和醜惡。
文瑜悄聲道：“這條大蛇估計是想把大烏龜纏起來。這條怪蟒的力氣我們剛纔已經見識過了，大烏龜雖然龜殼堅硬，但要是被大蛇纏上，搞不好能把它肚皮下的弱點處給勒壞。”
那大烏龜自然知道自己的弱點所在，見到大蛇身子游動，也改變了戰術，用粗短的四肢抓着大蛇的身子往上爬。大蛇絞殺獵物靠的是腰身纏在一起的力量，但靠近腦袋那邊的身段，也就是蛇脖子那邊，力氣是不太用得上的。
它們兩個，一個往上爬，一個往下縮，很快的，它們的身軀都在窗外露了出來。恰好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將它們兩個的身影都照了出來。我們看得清清楚楚，大蛇的嘴巴里已經沒有了人影，蛇口中倒是有鮮血流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嘴部受了傷。而那隻大烏龜的腦袋和四肢仍然縮在龜殼裏面，半點不露出來給敵人下嘴，只是將龜殼向着敵人。那巨大的龜殼上，除了龜類自身的紋路，竟然還有着一些奇特的紋路，長着青苔，混着泥漿，明顯是因爲那是刻出來的陰紋。
文瑜心念轉得快，立即拉開揹包，將相機拿了出來，對我叫道：“洛水神圖！”
洛水神圖？那是什麼玩意？
我一怔之下，還沒回過神來，艙門外面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捶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