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風帶着司徒月去了醫院。站在母親的病房門口,他對如墜夢境的司徒月說道:“進去見過我母親,你就知道我不是你口裏喊的那個人,我不是若昭,我是林亦風。”他沒有說“我叫林亦風”,而說“我是林亦風”,那份篤定了然於心,明晰於臉。可是推開病房的門,林亦風發現情勢並不按他希冀的走,一切在意料之外。病房內的人不是母親,卻是馬茹芬。林亦風神色一黯,疾步上前,從病牀上抓起和衣而臥的馬茹芬,焦急地問道:“我媽呢”
“我不就是你媽嗎”馬茹芬剛剛小眯了一會兒,被林亦風一喊,立刻回魂,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了吵醒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四處找尋的兒子,立刻歡笑起來。不待林亦風再次出聲,馬茹芬已經注意到他身後的司徒月,一骨碌下牀,趿了鞋子就衝到司徒月跟前來。她握住司徒月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司徒月原本想起若昭挨刀的那一日在急救室外馬茹芬對她施加的暴力還心有餘悸着,卻見眼前的馬茹芬並無敵意,還對她充滿了友善。她將司徒月直拉到林亦風跟前,一把拉過林亦風的手,將二人的手交疊着,重重握於自己的掌心,眉開眼笑,聲音輕快,“哦哦,原來我的兒子失蹤這麼久,又是去找他最愛最愛的灰姑娘了,司徒月,媽媽跟你說,媽媽再也不反對你們倆在一起,你們倆一定要在一起,相親相愛,給我生小孫孫”
司徒月盯着孩童般天真的馬茹芬,再看看一臉匪夷所思的林亦風,一顆心不停地向下墜去。
司徒月盯着面前的馬茹芬和林亦風心潮起伏:變了,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爲什麼再聚首時,馬茹芬反倒接納了她,而曾經最最愛她的若昭卻將她拒之千里是因爲阿殘那一刀嗎不,更傷若昭心的不是那一刀,是她對他的不信任。相戀七年,她竟看不出來他將三十萬摔在她腳邊,然後說出分手的絕情絕義的話是受制於向冰兒的,是爲了保護她,她不能體味他的苦心,還歇斯底里地讓他滾怎麼不令他寒心呢他苦苦追求、苦苦珍愛的她和他並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對他的怨恨令阿殘義無反顧捅了他一刀,阿殘不是兇手,她纔是。害死母親的人不是阿殘,是她司徒月
司徒月的眼前蒙起一層厚厚的水障,林亦風的面龐在水障裏漸漸模糊掉,她的手瞬間冰涼如水,直直地從馬茹芬手裏脫落下去,腿腳癱軟着,一步步後退去。而馬茹芬不斷反覆叨唸着“小孫孫,小孫孫”,倏然面孔扭曲起來,聲音也變得尖細:“我有小孫孫的,我有小孫孫的,那個女孩子告訴我,司徒月懷孕了,司徒月,我的小孫孫在哪裏”
司徒月的身子已經退到病房門口,被馬茹芬一喊,渾身激靈靈一凜,僵直地站立住。馬茹芬衝到她跟前,一張臉上所有的五官都誇張得跳動着,聲音更是激動,“我的小孫孫呢我的小孫孫呢那個女孩子說,司徒月懷孕了,是我們若昭的對不對”馬茹芬一忽兒笑,一忽兒又哭起來。
司徒月聲音飄忽,“那個女孩子,是誰”
馬茹芬安靜下來,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伸出手指着遠處,神祕地說:“天明叫她凝波。”
聽到這個名字,司徒月的身子還是搖晃了一下,桃花依舊,人面何處她蹣跚地轉過身子,沒有理會馬茹芬,徑自走出病房。擡眼望長長的通廊,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地磚,雪白的窗戶,一片磅礴而混亂的炫目天光。她的步履輕飄飄向那盡頭走去。她該怎麼辦若昭,凝波,孩子所有字眼在她眼前亂跳,她該如何撥開迷霧她該如何自處一個趔趄,她就栽倒了,身子跌進了一副懷抱裏,一回頭,接觸到林亦風愁思淡淡的目光。司徒月推開他,站起身子,彷彿心念成灰般,冷聲道:“既然不準備再和我有任何瓜葛,我走便是,從今往後,如果不小心再遇見若昭少爺,我一定當做從來不認識你這個人,不會再糾纏你,你也不必再去杜撰自己的名字,白若昭。”
司徒月說着,蹣跚地向通廊那端走去,她喚出“白若昭”三個字時,就在心裏做了訣別。這是她最後一次叫這個名字,這是她最後一次心念這個人。從今往後,天涯咫尺,形同陌路吧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廊拐角的安全通道,林亦風心裏說不出的五味雜陳。那纖弱的背影揪痛人的神經,他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忍心,可是,他畢竟不是白若昭,他只是林亦風啊一個人怎麼可能代替另一個人的人生愛莫能助,望洋興嘆罷了。林亦風正在心裏惆悵,陡然想起他的母親來,去季公館上課前,母親還在病房裏呆着的,怎麼一兩個小時功夫,就不見了林亦風立時走回病房找馬茹芬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