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勝睜開眼睛頭痛欲裂,復又闔上雙目。
迷迷糊糊裏聽見兩個女聲。
“我是不準備帶勝兒回山圻了,白姑娘還要一路與我們同行嗎?”
“我原又不是山圻人,買那宅子也是爲了住下,好與你們常來常往,你們既然都不回山圻了,我斷沒有再留下的道理。”
“只是可惜了那宅子……”
“陸府那樣豪門都不可惜,區區白府一棟破舊老宅子又算什麼?才值幾個錢?”
交談的竟然是陸太太和白若洢。
陸景勝養足了精神使勁睜眼,果然見到兩位。
自己這是在哪兒?
陌生的房間,依稀是客棧的擺設。
娘真的帶他離開山圻了?
陸景勝有些絕望,想站起來走卻沒有絲毫力氣,四肢身體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他娘也真是夠狠心的,爲了帶他離開山圻,不惜叫家院在他後腦勺上重重敲了一記,也不怕他變成傻子。
“我寧願他變成癱子,永遠這樣睡着,也不要他與那京都來的人有任何來往,癱子也好,傻子也好,還能保住一命。”陸太太的聲音含着哭腔。
白若洢溫言安撫:“太太不要擔心,有我在呢,誰也別想傷害恭芳。”
“你是他的師父,有你在我總是放心的。”
“若不是尹家阻攔,我都已經要了那姓袁的狗命了,我們也不至於在山圻住不下去。”
“是那姓袁的命不該絕。”
“陸太太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喫點東西,有了力氣纔好趕路。”
白若洢和陸太太的交談聲從門內飄到了門外,兩人相伴着出去了。
陸景勝再次睜開眼睛,屋裏桌椅簡陋,佈置簡單,若是往常他娘怎麼忍心讓他住這樣的地方,看起來真是慌不擇路飢不擇食了。
白若洢言語中直指敵對的是姓袁的,而他孃的話卻模糊得很,不願他與京城那一掛的往來。
白若洢與袁弘德隔着殺親之仇,倒是他娘讓人揣測不透。
陸景勝正睜着雙目盯着門的方向,因爲被餵了一路的嗜睡丸,雙目茫茫而凝,沒有精神。
白若洢猛然進門來對上他的視線不由嚇了一跳。
“你醒了?”白若洢快步走到牀邊來,手裏端着一碗水。
陸景勝臉上浮現驚慌神色:“你又要餵我吃藥?”
白若洢一愣,笑道:“不要害怕,我是你師父,不會害你的。”
陸景勝呵呵,有這樣一個師父,還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了。
“你,”他說道,“與我母親沆瀣一氣。”
白若洢笑容尷尬:“你娘也是爲了你好。”
爲了他好,不讓他娶蘇簡簡。
爲了他好,不讓他與袁弘德交往。
爲了他好,敲昏了頭,喂他喫這渾身沒勁的藥丸,讓他背井離鄉。
這世上的至親總是喜歡用冠冕堂皇的“爲了他好”的理由幹着傷害孩子的事。
爲了他好,就不能隨他的心嗎?
見陸景勝默默不語,眼神裏透着失望,白若洢又替陸太太解釋道:“你娘是怕你留在山圻危險。”
“所以到底是誰對我下了毒?”陸景勝躺在牀上,目光直直盯着白若洢。
白若洢語塞。
陸景勝呵呵:“你纔是危險的那個人,你拿刀差點要了盛澤哥哥的命。”
白若洢有些生氣:“你這個不肖徒,竟然這樣對師父說話!”<
“我的師父,必會與我同心一氣。”陸景勝說着閉上了雙眼,不再看白若洢。
橫豎肉在砧板上,要打要殺,隨他們的便吧。
看着陸景勝那張絕美的容顏,白若洢有些心虛。
難道他已經發現她這個師父是假冒的?
“公子,後面有輛馬車一直在追我們。”馬車上,常鐵對袁弘德說道。
一直閉目養神的袁弘德睜開了眼睛:“我知道。”
知道,你還如此安之若素?常鐵在心裏嘆,將軍就是沉得住氣。
“他們也沒叫我們停啊。”
袁弘德突然說道,常鐵嚇了一跳。
他家將軍非但沉得住氣,還如此聰明,能夠洞悉人的心思,難道他會讀心術?
常鐵剛想問是不是要停一下,袁弘德果然開口:“等等那輛馬車吧。”
他家將軍果然會讀心術。
後面那輛馬車,車伕正揮舞馬鞭趕得氣喘吁吁,前頭的馬車忽然停了,車伕喜出望外,忙籲停了馬車。
“小姐,你猜得沒錯,真的是袁將軍。”玉蓮歡喜,和陸依依一起扶了尹湘湘下車。
前頭,袁弘德和常鐵已經下了馬車,向尹湘湘這邊走來。
青山綠水,春光明媚。
一派好風景中,年輕的將軍卸甲素服,款款走來,好風度。
“尹大小姐。”袁弘德表情淡淡,拱手施禮,溫文爾雅。
這樣儒雅的人,誰能將他和戰場上金戈鐵馬殺人不見血的武人聯繫一處?
“將軍,叫我們好追啊。”尹湘湘長長喘了一口氣,彷彿她這一路不是坐馬車來的,而是跑步來的似的。
袁弘德訝異:“尹大小姐找我?”
“不是,我們是要去找陸景勝。”
袁弘德:“……”
找陸景勝,追的人卻是我。
“不如我們同行吧。”尹湘湘熱情邀約。
她們的目的是陸景勝,他的目的也是陸景勝,所以,不如同行吧。
“不是已經同行一路了嗎?”袁弘德朗朗一笑。
哦,原來將軍早就知道這後面的馬車上坐着尹大小姐啊。
常鐵不知爲何突然歡喜雀躍起來。
羽墨溜進門內,門內陸景勝閉目而臥,羽墨悄聲道:“少爺,奴才給你送喫的來了,少爺您還是醒來喫一口吧。”
陸景勝呼出一口氣,還是這親小廝好啊,他娘都不知道他已經快要餓死了,只懂得給他喂嗜睡丸,那藥丸吃了能睡飽,不能喫飽啊。
“扶我起來,餓死我了。”
少爺突然睜眼,還能開口說話,羽墨激動得都要掉眼淚了。
“謝天謝地,我的少爺您居然醒着,奴才真擔心太太和白姑娘給你餵了太多嗜睡丸,你會一直睡下去不懂得醒了。”
“胡說什麼呢?我娘和我師父怎麼可能讓我死?”
怎麼不可能?再這麼下去,他一定會被餓死的。
陸景勝就着羽墨的手狼吞虎嚥起來。
那邊廂,兩輛馬車披星戴月趕路。
陸依依嘟噥:“師父,我們就這樣不停趕路,會不會錯過我娘和我大哥?”
“不會,有袁將軍在呢。”尹湘湘對袁弘德充滿了信任。
那個人比她更着急找到陸景勝的下落。
果然馬車停下,常鐵的聲音在車窗旁響起:“尹大小姐,我家將軍說了,前頭再過一里地就有一客棧,興許陸少爺會宿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