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周遊是真的很詫異。
將身上暖毯拉了拉，倚靠在軟椅上的宗主，似乎知道他因爲什麼而驚訝，倒也不介意給他多解釋兩句：
“放心吧，童心被囑咐過不會殺人，那下手就會有分寸，你不用擔心，至於沒讓他收手這點……”
說到這兒，宗主先是看了眼周遊，見他鬆口氣之後，並沒有繼續要求的模樣，便彎起嘴角，露出個淡淡的笑道：
“雖然看得出來，你應該與那位晴兒姑娘相處的很不錯，但是客觀來講，夜壁守護人的性情向來是讓人捉摸不定的。
若我開口讓童心立刻住手，他便會真的立即停止攻擊，然而那位晴兒姑娘要是突然使起了性子，恐怕未必會願意停戰。”
宗主這話說的很是客觀，想起晴兒對宗主莫名敵意的周遊，被這樣一說，倒也沒再躊躇，乾脆點頭道：
“行吧，那讓他們慢慢打。”
說着他也不等宗主再招呼，主動坐到長椅上，端起方纔宗主遞來的茶盞。
見故魂依靠在軟椅上，擁着暖毯，案牘上除了熱茶之外，還有些散落堆放的竹簡，很是一副意態悠閒模樣。
周遊見紅泥小火爐上的新水已經滾起泡來，便擡手將案牘上放着的紫砂茶具過水。
他沒有再着急開口，反而以旁邊早就準備好的木勺舀出看着碧綠晶瑩到有些剔透的茶葉，將其置於茶盅底部時，彷彿老友喝茶般，閒談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蓬萊茶吧？”
也不等宗主回答，十分自來熟的周遊，就將紅泥小火爐上的沸水，緩緩注至八分滿後，去茶沫，撇初道。
他一整套的燙茶洗茶動作，堪稱行雲流水，彷彿曾經做過千百次般。
等到茶水重新沏好，周遊直接將宗主面前的冷茶換成了他剛沏出的新茶。
看着宗主慢嗅茶香後，輕輕啜飲一口，這心情就如廚師做好美餐，等着食客品嚐完反饋般。
他忍不住問了句：“怎樣？”
茶水只是略一停舌，宗主彷彿在品味着嚥下後齒喉回甘般，半閤眼眸，細細品味之後，才認真點頭道：
“是過往的味道，只是，想必你還是沒有想起紅線蠱毒的事情吧？”
周遊聽了半晌無語，不過是喝口茶的功夫，對方卻如同有着火眼金睛般。
這邊重新給自己沏了杯茶的周遊不說話，那邊宗主也不着急開口，氤氳茶香之間，彷彿兩人當真只是捧杯品飲。
或許是茶水的熱氣蒸暈，使得宗主原本過於蒼白的面頰，越發顯得毫無血色起來。
可即便如此，宗主的一舉一動間，卻也是氣質閒淡，風度清雅至極。以至於周遊在凝目看她半晌，不得不輕聲嘆息口氣後，主動說道：
“來之前我有許多疑問，來之後像是童心，再是謝雲，我的疑惑就更多了。”
可是所有的疑惑，在看到故魂這般安然飲茶的時候，周遊都捨不得開口去攪擾她清靜了。
然而在小院能夠停留的時間有限，縱然他再捨不得打擾，
“有什麼話，但講無妨，”宗主語調謙和道：“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面對如此出色的故魂，即便相處至今，周遊也時刻都有種看不透的感覺。
或者更爲準確一點來說，宗主就像是一本書，每次周遊以爲自己已經將書翻到最後，足夠了解宗主之後，現實都會狠狠打他的臉。
“阿故。”
看着宗主嘴角凝着的那抹微笑，周遊做不到她那般溫雅，甚至還要主動打破這一刻的寧靜。
他垂下眼眸，望着手中茶盞氤氳而出的熱氣，聲音儘量放的平緩道：“有幾件事，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要騙我。”
“願聞其詳。”
雖然聽出周遊言辭之間的鄭重，可宗主掛在嘴角的笑容依舊未改。
甚至似乎是看出了他此刻言語無法形容的糾結，所以故魂主動溫言道：“你不用爲難，今日這一面，我本就是準備要替你解答疑惑的。”
見她主動打開話題，周遊微哂的同時，再開口便帶出幾分自嘲來：
“你知道晴兒，向來也應該知道留影壁……以及夜魂的事情了是不是？”
宗主坦然的點頭：“在某種程度上面來說，是我引導你進入夜魂族幻境的。”
聽到她這般近乎承認的話，周遊瞳孔驟然針縮：
“我在夜魂見到的晴兒，就已經……是你了對不對？”
在說到最後“對不對”三個字，他眼底已經漫開幾分自嘲，連帶着聲音裏都無法掩飾的帶出幾分自嘲意味來。
雖然周遊說得很是含蓄，可宗主卻彷彿明白他要問的是什麼般，也沒有隱瞞或者狡辯，只如實道：
“本來應該這樣。”
周遊驀然擡頭，忍不住追問道：“本來？”
這話裏面的深意太多，以至於他忍不住抱有幾分奢侈的期待來。
縱然此時就連周遊本人，也不太明白究竟在期待什麼。
可是他卻十分的瞭解宗主，知道她不會說謊，或者不屑於狡辯什麼。
“原本你應該在留影壁中將夜魂族曾經發生的事情，完整經歷一遍，可不知道除了什麼變故，使得……”
說到這兒，宗主話音稍稍停頓了下，彷彿是在想着措辭般。
雖然她只是點出幾分來，周遊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動接過話道：
“這就好比做夢，原本處於失憶狀態的我，應該完全做個旁觀者，去圍觀夢的走向，可後來卻變成了隨着我的心意，去操控夢境？這就是你說的變故吧？”
其實這一點，周遊自己也發現了，就如他本能的想要和晴兒相處，所以在留影壁中，他所有的回憶幾乎都有晴兒。
即便沒有恢復記憶的時候，在日青青或者鏡緣寺，就如同被按下了快進或者跳躍過他不願意面對的過往般，直至這種變故被宗主發現，主動終結。
雖然周遊將其用夢來形容顯得奇葩了些，可大體卻也形容的不錯，所以宗主點點頭，承認道：
“確實可以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