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
記得上一次這麼憤怒,還是在他九歲上小學的時候。
放學後的黃昏晚霞滿天,小周小寶走在回家的鄉間小路上,這個淳樸的村子一如既往地祥和。
但忽然一個極低的啜泣聲迎着晚風吹入耳邊。
小周小寶循聲望去,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被一羣年紀相仿的小男孩圍堵在一個稻草垛後面。
惡作劇的男孩們一邊嬉笑着,一邊撕扯着小女孩的粉色短裙。
小女孩是小張雪梅,而帶頭欺凌的小胖子則是村裏大地主劉鐵生的寶貝兒子劉小財。
是的,劉小財從小就胖。
劉小財旁邊的幾個男孩則是他的堂兄弟,平時一起搗蛋鬧事、欺負弱小。
九歲的孩子並不懂得什麼是英雄救美,也不懂得什麼憐香惜玉,但看到這一幕,小周小寶當即摘下書包扔了過去。
“咚!”劉小財摸着頭上被砸起的大包,看到突然殺出啦的小周小寶,肥胖的小臉如同吃了一隻蒼蠅一般猙獰。
他的堂兄弟轉過頭來,眼神瞪着他像喫人的野獸:“臭小子,你怕不怕死!”
怕不怕死?
當然怕!
去村醫室打個疫苗針都怕得要死,小周小寶怎麼可能不怕?
但看到小雪梅那柔弱而無助的小臉上掛着眼淚,他小小的身體裏便涌現出無窮無盡的勇氣,義無反顧地挺起胸膛衝了上去,把她護在身後。
劉小財只用一個照面就把小周小寶推下陡峭的山坡,摔得他眼冒金星、頭破血流。
劉小財在衆男孩的簇擁下,得意洋洋地站在坡頂上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但是,下一刻他就受到了周小寶一拳狠狠的反擊,下巴當場咔嚓一聲被打歪掉。
小周小寶就那麼無所畏懼地站在他們面前,神情睥睨,如同一個凜然不可侵犯的王者,嘴角帶着一撇永不屈服的蔑笑。
“你找死!”
劉小財瞬間瘋了,和幾個堂兄弟像野狗一樣猛撲上去,揮起拳頭擡起腳瘋狂地往他身上招呼。
面對四五個同齡人的羣毆,他瘦弱的身軀又能爆發出多大的能量呢?
實際上是微不足道的。
尤其是當一羣遠比你身強體壯的大孩子一起衝過來的時候,小周小寶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
在劉小財幾人雨點般的拳頭下,周小寶毫無還手之力,原本站着的身體被硬生生地打趴下,在地上陷出一個人形坑。
劉小財一邊踩着周小寶的肚子,一邊猖狂的大笑。
但他高興的太早了。 決定一場戰鬥勝與負的,絕對不是拳頭最大的一方,而是……能堅持到最後的!
真正能笑到最後的,靠的往往是耐力和韌性。
確實,周小寶是處於完全捱打的狀態,但憑着一股堅定的心念支撐,他是無敵的!
揮舞的拳頭、腳踹下來的破風聲、不堪入耳的辱罵聲……這些他統統聽不到,唯一能聽得到的,是小雪梅無助地跪在一邊,不停地哭。
“不能讓她哭!要保護她!”
只要有了這股勇氣和信念,無論被打趴多少次,他的四肢百骸都能生出新的力量,抵抗住捱打、甚至反擊。
無畏者,無敵。
當小周小寶第二十次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身體搖晃着卻始終屹立不倒
誰的骨頭能有這麼硬的!
他們幾個人手都打累了,這小子卻跟沒事人一樣!
這還是人嗎?
或者說這還是一個九歲的小孩嗎?
“嗎的,算你硬氣!”劉小財恨恨地踹了一腳,吐了口唾沫退後了兩步。
幾個堂兄弟也慫了,各自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罵罵咧咧地走開。
但小周小寶卻咬着牙從地上爬起身,笑了。
他們怕了,可是這場戰鬥對於他來說纔剛剛開始。
他像條狼狗一樣猛追了上去,在劉小財幾人愕然而畏懼的目光中,揮出重拳。
接下來的十分鐘,他們徹底見識到了周小寶的瘋狂。
拳打,腳踢,牙咬,抱摔,甚至同歸於盡般地在地上扭打翻滾……
周小寶贏了。
場內唯一站着的人,只有周小寶。
劉小財門牙磕了兩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睛腫得根本睜不開,右小腿的腿肚子被周小寶的拳頭搗得成了一塊爛肉,他幾乎是爬着走回家的。
劉小財一個堂哥的手背被他的牙齒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塊皮肉,過去了這麼多年疤痕至今猶在。
幾個人像是見了鬼般相互攙扶着逃離了周小寶。
夕陽在小周小寶身後投出一道很長很長的影子,筆直、英挺,無比的高大,像茫茫戈壁上的一株白楊樹。
對於成年人的世界,這是一場實在微小到毫無必要的打鬥,但對於九歲的周小寶,這是一場空前絕後的勝利!
全世界是安靜的,微風習習,吹過身旁的樹葉沙沙作響。
小雪梅抱着膝蓋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這個倔強的身影。
她的臉上還帶着淚痕,但眼神卻亮晶晶的如同夜幕下的星辰。
心中一顆種子悄然種下。
這一戰周小寶的確是贏了,但贏得也很慘烈。
他的嘴角被撕破了一邊,小胳膊腫得像麪包,右手斷了一根食指,膝蓋上因爲被石頭砸了幾下,韌帶撕裂、膝骨節輕度彎折,硬是在醫院躺了半個月。
從此張雪梅只認他做哥哥,每日形影不離地跟着他。
周小寶一戰成名,從此,三福村小學就多了一個大哥周小寶的傳說。
從此,周小寶和劉小財的宿怨開始結下。
這麼多年,長大了,知道男子漢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一味地剛硬並不可取,他便學會了謙讓隱忍,時刻謹記父母師長“與人爲善,寬宏大量”的教誨。
甚至即使從小就是宿敵的劉小財,從大學回來以後他也沒有多少記恨,最多在他主動挑釁的時候施以小懲。
但是今天,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當年看到雪梅被欺負時一樣的無窮無盡的憤怒!
劉鐵生砸的這座宅子,對於別人來說只是一處普通的鄉間農宅,但這裏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是父母用心血和生命換來的。
年幼時家裏無比地窮,宅子裝修不算豪華,但勝在寬敞溫暖,承載着全家人點點滴滴的幸福。
父母在這裏住了半輩子,這是他們的寄託。
對於周小寶來說,這裏是從出生以來到現在的回憶,一輩子的根。
就是這樣無比平凡的一樣東西,值得他爲之付出一切去守護。
但這一刻,這些美好全部被劉扒皮和這些工人一土鎬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