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天的晚上,宋小九被折騰了個不輕,好在最終是定下了第二天的妝容和首飾,又把第二天的流程和宋小九說了好幾遍,喜婆喜娘都散去,春曉方纔進來伺候宋小九歇下。
“姑娘不是剛剛就說困了,早些洗洗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宋小九立在窗口,“不急。”
從前宋小九雖最愛讀兵法,卻也被越厲升逼着看過些許詩書。
她向來不懂,那些個古人爲何能看星星看月亮,看樹看鳥,就看出那許多詩詞來。
現如今,她才懂了,你盯着月亮看,就必須要仰起頭來。
你仰起頭來,旁人才不知道,你想家了。
“春曉,你還記得你的家裏人嗎”
春曉是慕容止買的丫鬟,先前一直放在莊子裏,這次才調過來伺候宋小九,宋小九手裏還握着她的賣身契。
“回姑娘的話,奴婢是被奴婢娘賣的,賣的時候奴婢都七八歲了,早就記事了,”春曉一面幫宋小九試着水溫,一面笑着開口,“當然是記得的。”
“你恨嗎”
“沒什麼恨的,”春曉一開始搖頭,想了想,卻又點了點頭,“其實一開始是恨的,覺得奴婢的娘不要奴婢了,後來也就想通了,要是她不賣我,就是一家子人一起餓死,賣了我,奴婢的娘和弟弟妹妹就能喫上飯了。”
“而且這幾年,奴婢的弟弟妹妹都大了,能幫家裏幹活了,奴婢的娘年紀雖然大了,眼神卻還濟事,天天幫人繡一些花樣,等攢夠了錢,奴婢就能贖身了。”
說完這話,春曉還悄悄看了宋小九一眼,生怕宋小九會覺得自己心思不穩,一面伺候着主子,一面惦記着贖身。
宋小九倒是沒說什麼,只輕輕嘆了一口氣,“是啊,天下父母,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呢”
宋小九仰頭看着月亮,不知道如今晉國,是何光景
只可惜越厲升沒有第二個女兒,可以用來和親。
罷了罷了宋小九想,今日是自己最後一次想起晉國的事情,明日自己嫁給了慕容止,從此便是真真切切的宋小九了,那些前塵往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姑娘是想家了嗎”
春曉與宋小九相識時間不長,並不瞭解宋小九的事情。
宋小九輕輕搖頭,笑了一聲,“伺候我睡下吧。”
人之所以會想家,無非是因爲,她是孤身一個人。
明日大婚之後,她就再也不會孤單了。
宋小九已經把宋問源的那封信給拋在了腦後,宋問源送自己的那塊玉佩,也扔在了抽屜裏,沒有拿出來過。
昨日她還聽影一說,月氏的人仍舊在邊關,被越厲升給纏着,根本不可能明日就趕到京城來。
一場大夢,一夜好酣。
第二天天還不亮,宋小九就被春曉給叫醒,說是喜婆和喜娘都來了,在外頭等着呢。
宋小九迷迷糊糊翻了個身還想睡,卻被春曉給強行拉了起來,宋小九頂着一頭亂髮爬起來,由着春曉給自己換上了衣裳。
一直到被喜婆按在鏡子前的時候,宋小九整個人還是迷迷糊糊的,眼睛半睜不睜,差點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要幹
“夫人好福氣呢,額頭這樣高,一看就是旺夫相。”
這喜婆是個兒女雙全,三十年來安泰如一日的婦人,許多人成親的時候,都會找她來梳頭,算是沾沾福氣。
所以這喜婆的嘴,最是利索會說好聽的。
宋小九勉力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滿頭的烏髮都被紮了起來,正在一點一點往上盤。
她心想,這喜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高,她這個額頭,還算是高
宋小九這張臉,不算傾國傾城,但是也清秀俏麗,只是比起從前越如歌的那張臉,到底是失了幾分大氣,額頭不算高,鼻子也不算挺。
不過這看面相倒也不準,自己從前那張臉,可比如今的要豔麗許多,額頭也更高。
可是越如歌只能嫁給程立武,宋小九卻能嫁給慕容止。
誰更有福,有目共睹。
宋小九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忽然有幾分出神。
其實她已經頂着宋小九這張臉過了一年了,也算是熟悉了,可是在那一瞬間,看着鏡子裏珠翠滿頭的那個人,宋小九忽然有幾分恍惚,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如果非要形容,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拽住靈魂丟出了軀殼,用另外一種形態來看着自己的身體。
宋小九忽然覺得有幾分恍惚,在那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哪裏,在做什麼。
宋小九的脖子不由自主地歪了歪。
喜婆原本正在給宋小九梳理腦後的頭髮,便輕輕推了宋小九一下,“夫人請勿亂動。”
宋小九打了個激靈,忽然清醒過來。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那喜婆終於是滿意地往後站了一步,打量着宋小九。
宋小九一動不敢動,只覺得頭髮上的東西比自己的頭還要沉,好像稍微動一下,就會嘩啦啦全部掉落下來。
“夫人可真漂亮,等到掀開蓋頭的時候,九千歲一定會驚爲天人的。”
宋小九抿脣笑了笑,沒說話。
旁邊的春曉也忍不住呆愣地看着宋小九,“姑娘的嫁衣可真好看,奴婢也見過幾次新娘子,沒有誰的嫁衣這樣好看,襯得姑娘像是仙女一樣。”
“什麼姑娘,該叫夫人才是。”
“對對對,夫人可真漂亮。”
宋小九微微展開雙臂,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難怪許多人都誇讚這件衣服,這套由慕容止親自設計的嫁衣,當真是好看到了極致。
這嫁衣共分三層,看着很繁瑣,穿上身去,卻又貼身得不得了。
緊一分則太勒,松一分則無法勾勒出宋小九身上玲瓏有致的線條。
袖子輕輕一抖,便如同鳳凰翅膀一般徐徐散開,袖口和衣角都用暗線繡着花樣,在陽光的散射下呈現出各種不同的花朵,行走起來的時候,那些花鳥都像是動起來一般,如同百鳥朝鳳。
最珍貴的,當數腰間那顆東珠,只垂垂掛在那裏,不需任何多於裝飾,單看這微光流彩,便可知其華貴。
不知道慕容止是費了多少心思。
外頭常樂的嗓音尖聲喊了一句:“吉時到迎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