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自己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要再回來了。
在這裏,他從來沒有感受過一丁點家的溫暖。
他像是透明的一般,根本沒有人在意他。
他身上的傷很嚴重,衝出來的時候又沒有帶什麼傷藥,所以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地。
是一個姑娘把他扶了起來。
“你救了我”
李長夏醒來的時候,環顧四周,只問了這麼一句話。
姑娘點了點頭。
姑娘的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像是藏着兩輪明月。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你就得對我負責。”
他已經好久沒有喫過東西了,此刻飢腸轆轆。
姑娘往後縮了縮。
他卻不肯就此放過姑娘,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許是這姑娘看着老實,一看就是個好欺負的。
許是他實在沒什麼力氣,怕這姑娘要是走了,他就得死在這裏。
“我本是想死的,我自殺,和你沒什麼關係,可你救了我。”
他說起謊話來,眼睛都不眨。
“你救了我,我就得繼續在這艱難的人世裏艱難地生存下去,所以,你得對我負責。”
姑娘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他見姑娘這般,有點不忍心了,可是,不知爲何,他更不希望姑娘走了。
“你要是不對我負責,我就是因你而死了,到時候,我變成鬼,也會對你糾纏不休的。”
姑娘差點被他嚇哭。
“你得對我負責。”
他又開口說道。
姑娘點了點頭。
姑娘給他買了燒餅,見他喫的時候,自己就在一旁咽口水,他遞給姑娘,姑娘卻笑着搖了搖頭。
他想了想,撕了一半下來,塞到姑娘手裏。
“你不喫,我便要死了,我死了”
後面的話,不需要他說姑娘也知道,趕緊接了過來。
哪個小姑娘不怕鬼呢,他心裏美滋滋想到。
喫個燒餅都喫得這麼開心,真是個好玩的小姑娘。
他說,我叫李長夏。
她說,我叫阿蠻。
他說,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她說,我倒是挺喜歡我的名字的。
她說,我的名字是孃親給我取的,她說,小姑娘文文靜靜也沒什麼好處,能蹦能跳,就挺好的。
他忍不住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
他從小在家中見到的,就是端莊賢淑的太太,唯唯諾諾的四姨太,還有標準的大家閨秀三姐。
他從未見過阿蠻這樣的姑娘。
後來,他和阿蠻說起初見的那一天,彼此都記得是太陽明晃晃的,照的人心頭髮暖。
可是阿蠻的孃親卻說,那一日是個陰天,晚上還下了好大的雨。
後來,他才聽人說,你若喜歡一個人,不管你見她的那天,是晴天還是陰天,是暴雪還是大雨。
日後回想,都是明晃晃的大太陽。
因爲她在你心裏笑。
喫飽了飯,他又纏着阿蠻帶他去了醫館。
身上這麼多傷口,總要處理一下。
醫館的小廝見他二人挪進來,看都懶得看,直接就丟出一包傷藥來。
小廝一驚,趕緊看他,旁邊還有幾個人在買藥,他若聲張開來,恐怕不好。
於是他和阿蠻從醫館離開的時候,不光帶了三包傷藥,還拿了二錢銀子。
阿蠻跟在他後面,忽然問道:“你會看病嗎”
“當然。”
他挺起胸膛來,他可是醫藥世家的兒子。
可惜是個庶子。
他想了想,胸又沒有那麼直了。
“我孃親病了許久了,你能不能去幫我看看”
阿蠻帶着他回了家。
他看了出來,不是什麼大病,只要好生將養着也就是了。
聽了他的話,阿蠻開心許多,蹦躂到牀前和自己的孃親說話。
他退了出去,想着阿蠻家徒四壁,好生將養着這幾個字,實在很難做到。
他感覺自己腹中喫下的半個燒餅正在胃裏翻江倒海,他的內臟都在攪着疼。
他捏了捏手裏的二錢銀子,跑去藥房買了最划算的補藥,又買了些雞子,留給阿蠻的孃親補身子。
他蹲在院子裏煎藥,阿蠻在屋子裏和自己的孃親說話。
他倒是有夠不要臉,就這麼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小半個月,渾然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家。
二錢銀子花完了,他又想到了新的賺錢法子,他跑到藥房門口逮着人看病,給他們推薦最適合的藥,幾次下來,倒也賺了點碎銀子,只是差點被藥房的小廝打死。
那日,他照舊蹲在外面煎藥,藥好了就端進去,卻在門口停了一下。
阿蠻的孃親拉着阿蠻的手,聲音有了幾分精氣神。
“外頭那個,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阿蠻紅了臉,沒說話。
他在外面也紅了臉。
他也喜歡阿蠻,他要是不喜歡,做什麼要一直賴在這裏
“可我瞧着,他怕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
阿蠻擡起頭來,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沒聽懂孃親的話。
她孃親嘆了一口氣。
“阿蠻,有錢人家,我們怕是高攀不上,孃親也是怕往後他爹孃反對,受苦的,還是你們兩個。”
“我不怕”
阿蠻還沒說話,他就推了門進去。
“我喜歡阿蠻,想同她在一塊兒。”
“我家裏是有幾分錢財,”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面上有幾分不自然,“可是那也和我沒什麼關係,我不過是個庶子,上頭還有兩個嫡出的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嫡出的弟弟。我倒是希望,阿蠻不要嫌棄我。”
“我以後會對阿蠻和您好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阿蠻。
阿蠻也對自己的孃親道:“我喜歡他。”
他滿眼都是笑意,內裏更是藏着堅定。
阿蠻的孃親到底是嘆氣,點了點頭。
他帶着阿蠻回了家。
他上次偷偷跑,已經惹得父親震怒,這次,又帶了阿蠻回來,更是被父親扔過來的茶杯摔了一身水。
他就算是個庶子,也不能娶阿蠻這樣毫無身家的姑娘。
太太也皺了皺眉頭,倒是沒說什麼。
四姨太根本說不上話,只怯怯看着父親。父親說,他若敢娶,就滾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