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來的時候，慕容止還有幾分不敢置信。
他與宋小九十指緊扣走了一會兒，方纔輕聲問道：“小九，你是真的不恨我嗎？”
說實話，剛剛看着宋小九的樣子，慕容止的確有幾分驚詫。
首先，宋小九不是這樣哭哭啼啼的人，她若真的想殺自己，只會乾脆利落拔刀，其次，宋小九從未叫過他阿止。
可是慕容止對後來宋小九的反應更加驚詫，她說出那些話來的時候，慕容止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我知道，”宋小九握住慕容止的手，卻並不看他，只是蹦蹦跳跳往前走，“你有許多理由，從前也做過許多錯事，你被別人背叛和傷害過，所以也傷害過別人。”
“可是慕容止，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這些話，我都懂，只是我想，”宋小九轉過頭來，仰頭看着慕容止，眸子亮晶晶像是天上星，“慕容止，我不怕你傷天害理，也不怕你壞事做盡，那些該懲罰的人活該受到懲罰，只是我想，如若下一次，你傷害了他們，也不能讓自己開心，反而會讓自己更加難過的話，那就饒恕他們吧。”
慕容止聽過許多聖賢人的聖賢話。
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罵他慘無人道，罵他泯滅人性，說他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妄稱爲人。
他們說，如果飢餓的野狗咬了你的右腿，那麼你也該把左腿給他咬。
如果傷害你的人垂垂老去，你也該幫他頤養天年。
你要爲你的敵人鼓掌歡呼。
可是今日，宋小九也叫他寬恕。
她說的話，卻叫慕容止莫名鼻子一酸。
如果傷害了他們也不能讓你舒服，反而更加難過，那麼就饒恕他們吧。
宋小九，這樣的你，叫我如何不去愛。
“慕容止，我纔不關心別人說什麼，”宋小九抱住慕容止，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下次他們在說什麼以德報怨，讓你寬恕的屁話，你就捅他一刀，讓他寬恕你，誰再告訴你，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就告訴他，你愛入不入，反正老子不入。”
慕容止低聲一笑，他將下巴擱在宋小九的頭頂，輕輕蹭了蹭，“好。”
宋小九，有了你，我就有了鎧甲，從此面敵百萬，也無甚可懼。
“我想當年宋家一定很慘烈，如若我現在和你反目成仇，我們會極其痛苦，然而終有一日，我們還是會在一起，可是慕容止，我累了，我不想這樣，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宋小九緊緊抱着慕容止，並不仰頭去看他，只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落在了自己頭頂。
“慕容止，反正我們早晚都會在一起的，所以就省掉彼此傷害的過程吧。”
慕容止亦是緊緊環抱住宋小九。
在愛情來的時候，我們都想要風平浪靜一世長安，可是這世上，少的是花好月圓，最不缺遺憾百年。
那時候的慕容止和宋小九，只關注到了楚元帝說的宋家的話，只當今日的楚元帝，徹頭徹尾就是爲了用當年宋家往事來挑撥二人關係。
誠然，楚元帝也的確抱着這樣一個念頭。
如果能重來一
次，也許我們可以規避開許多波折。
只是正因爲那些跌宕起伏，我們的愛情才彌足珍貴。
宋小九與慕容止一道回去，慕容止坐在桌前看了一會兒摺子，宋小九覺得無聊，不住地打哈欠，便先行回去睡下。
宋小九還未走到房間，便撞見了回來的回春天。
“那皇帝的身子真是不行了，勉強吊着精神罷了，怕是活不過一個月了，就這樣，還折騰呢。”
回春天一面說一面甩手，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楚元帝的憎惡。
如果不是爲了慕容止，回春天早就一碗藥下去，毒死楚元帝了。
宋小九點了點頭，一個月，也差不多了。
這次和月氏合作以後，大楚的江山就算是徹底易主了。
到時候，楚元帝也就可以看着他夢想中能夠傳承萬代的楚國一代而亡，含恨而終了。
宋小九進了房間，並未點燈，只是坐在桌邊出神。
她亦說不出來自己心中是什麼感覺。
剛剛和慕容止在一起的時候纔好，現在只剩一個人，她卻覺得心頭難受。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裏生根發芽，蓬勃生長。
按理來說自己並非是真正的宋小九，對宋家，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別的感情。
自己是征戰過疆場見過生死的人，對於這種與自己無干的家族興衰，自然是心頭毫無波動。
可是她無法否認，剛剛在楚元帝那裏的時候，她的心頭真的閃現過一瞬間的恨意。
是因爲她現在用着宋小九的身體嗎？
還是因爲宋問源爲救她差點死了，而自己又正好知曉他是宋小九的哥哥。
宋小九甩了甩頭，只覺得頭疼。
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什麼東西。
月光投射進來，屋中微微有幾分光亮，將每一樣東西的影子都拖得很長。
可是這花瓶的影子，本來就是這樣的嗎？
宋小九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現，仍舊半低着頭，她屏住呼吸，空氣裏也是安靜一片。
宋小九的手悄悄按在了刀上。
有人輕輕咳了一聲，宋小九心頭一抖，差點直接跳起來。
“小九。”
宋小九微微眯了眯眼睛，習慣了黑暗的瞳孔讓她得以看清來人是誰。
宋小九差點脫口而出一聲哥哥。
“宋大人。”
“宋大人深夜悄然來訪，怕不是君子所爲。”
宋小九板着臉，手仍舊按在刀上。
雖然說她知道了宋問源是宋小九的哥哥，但是且不說自己根本不是宋小九，就算自己真的是，與這宋問源這麼多年沒見了，也不得不防。
若不是知道是宋問源，她剛剛就已經一刀砍過去了。
“小九，我想你，所以想來看看你，可是我一看見你，就會想起當年那場大火。”
縱然看不清，宋小九也知道，此刻的宋問源定然是神容哀慼。
“小九，同哥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