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此之外，別無選擇。除了老季，沒有哪個律師能真的爲鯤鵬盡心。
幫鯤鵬，以老季的聰明，不一定會受到什麼連累；但如果不幫，鯤鵬那邊，就是必死無疑。
一個是八成的危險、一個是十足十的危險，先規避哪一個？自然是後者。
這不是孝順不孝順的事兒，而是生與死之間唯一該做出的抉擇。
季洋把林允琛送回店裏就去事務所找老季去了。老季今天很忙，親自接待了幾個諮詢之後，這纔有功夫來打理他。一點兒也沒爲自己的怠慢感到抱歉，反而很沒好氣兒：“你有事兒？”
季洋進了老季辦公室，把門一關，直接在老季辦公桌對面坐下，也把自己當成了委託人。直接道：“想找您接個案子。”
“你找到王鯤鵬了？他來找你了？”季凡森頓時就明白了季洋的意思，不答反問道。
“我送鯤鵬去自首了。”季洋道。
老季愣了片刻，道：“鯤鵬這件事，這兩天我也做了些詳細的瞭解，不好辦。警方掌握的證據很充足，以這些證據來起訴鯤鵬，一抓一個準兒。當然，警方也想要釣大魚，想要從鯤鵬嘴裏套出點兒東西來。但你知道警方爲什麼把通緝令發出來麼？難道就不怕打草驚蛇？”
這點季洋也想過，總覺得警方這樣做有些太過草率了。用腳趾頭想，也不能認爲王鯤鵬一個二十出頭兒的年輕人能一人做成些事，很顯然他身後是有團伙的。怎麼可能不順藤摸瓜，而打草驚蛇呢？
但他不是警方，想不通警方的用意，通緝令已經發出來了，還能怎麼辦？發出來的通緝令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去的。
“若只是爲了抓王鯤鵬，這通緝令，警方應該再早些時候發，結果卻是一拖再拖。就是因爲，他們在這一陣子裏，發現無法抓到那些幕後之人。他們發現，王鯤鵬的事兒就是一個網，對方就是想要把王鯤鵬一個人兒交代出來。所以不管他們發不發通緝令，對方都早就做好了撤退的打算，他們抓不着人兒。既然如此，也就不怕打草驚蛇了。拼盡全力把鯤鵬抓回來，或許還能審出些有用的東西。”
季律師解釋得很詳細，但其實，一語以概之就是——杜老二準備得相當充分，他們實在沒轍。
“難道就一點兒運作的可能也沒有嗎？爸，一旦這罪名全落在鯤鵬的頭上，他就是必死無疑的。但如果鯤鵬是被人誤導而在不知實情的情況下送了貨、或者哪怕只是一個從犯，也罪不至死吧？爸，鯤鵬今年才二十二啊！他的人生纔剛剛開始，他不能死啊！”
這些話不用季洋說，法律上的事情，季律師當然比兒子明白得多。但想要讓王鯤鵬不被判死刑，這其中需要的運作之艱難，絕非一個行外人可以想象。一着不慎，他努力打拼了大半輩子才贏得的地位，頃刻毀於一旦。這還是輕的。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卻是——吊銷律師執照。
如果他決定幫王鯤鵬，就是以自己的職業前途，去賭王鯤鵬的命。
他從小兒看着鯤鵬長大，自然也不希望鯤鵬有事情。但根兒上，鯤鵬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自然不可相同而論。沒有任何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半輩子的成年人，會爲了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別人兒子，甘冒如此之大的風險。
“爸，我知道這件事對您來說很爲難，我也知道一旦有個閃失，對您來說意味着什麼。也正因爲如此，除了您之外，不可能有別的律師願意幫鯤鵬。爸，您是能讓鯤鵬活着的，唯一的希望。您就幫幫鯤鵬吧，爲了我。可以嗎？”
“爸，從小兒我也沒求過您什麼。就這一次，我求您。”
他知道作爲兒子，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來，讓父親陷入爲難的境地，實在很不應該。所以也沒什麼理直氣壯、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說的，也就只是——求您。他只能以感情來求爸爸，讓爸爸看在自己的份兒上、看在父子之情的份兒上，甘冒這個風險。
季律師沉默了片刻，道：“也不是不可以。洋洋，你和林允琛分開，我就幫王鯤鵬。”
“爸！”季洋有些惱，“我把您當成唯一的仰仗，您卻趁火打劫，不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地道麼？”
媽媽都是爲你好。現在你或許會恨我，但五年之後，十年之後，你會感謝我現在的逼迫。爸爸只是給你一個放棄的理由，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從沒想過要放棄，又何來‘理由’之談？爸，我不接受您這樣的態度。”季洋言罷，痛快地起身，竟然沒了繼續勸說的打算。
“您忙吧，不打擾您。我想其他的辦法去。”季洋甩了這句話給他爸，就推門出了他爸的辦公室。
季律師着實驚了一下，沒想到季洋竟然這樣決絕——即便以王鯤鵬的性命爲要挾讓他離開林允琛，他也是一點兒動搖都沒有，連考慮一下都不曾。
一口氣堵上來，狠狠壓了一會兒，才把這一腔怒火壓下去了，不至於在事務所裏失態。
季洋頭也不回地離了他爸的事務所，下樓、上車，都是十分順暢且決然的，一丁點兒猶豫也沒有。直到到了地下停車場，坐在自己的車裏，強撐起來的氣勢才瞬間頹了下來。
重重地靠在頸枕上，出神了好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這貿然一賭，能不能成功。
方纔提起王鯤鵬的時候，從老季的表情上看，其實他是有些動搖的。老季是個好人，鯤鵬又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如今生死攸關的時刻，讓他做到完全理智地冷眼相看，也是不大可能。
但老季又是一個理智的人，能在業內爬到這樣的位置不容易，這便也註定了，想要讓他爲了一個相熟的晚輩去冒險，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季可以這麼做，但他需要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他不能做賠本兒的生意。
可他願意賭一把，就賭人性本善，賭他爸至今，仍是個絕對的好人。
不過即便是賭，也不能打準備之仗啊！還是得從小慧那側面出擊一下。小慧兒是個心軟的人，他不用多說，就只說王鯤鵬還年輕、只說他拼盡全力也要讓王鯤鵬活，只說，如果王鯤鵬真被判了死刑，他將責怪自己一輩子、一輩子不得舒坦。
說明這三點，小慧兒自己會在心裏下個判斷，會回去勸老季的。
這麼想着，也就直奔媽媽醫院開去。等媽媽下了上午的門診，請她出去吃了頓飯。把老季明明動了惻隱之心、卻非要找個交換條件的不磊落行爲和他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先告了他爸一狀。緊跟着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一二三地給他媽列出來，直接甩給他媽一句話：“媽，您的話，對我爸準管用。”
林醫生沉默了半晌，道：“你自己都說，你拼盡全力也要救鯤鵬，如今你爸爸已經給你指明瞭一條路，怎麼就不走呢？洋洋，你和鯤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鯤鵬一直以來與你也是真心相交，他的命，難道就不足以讓你爲之放棄些麼？”
季洋搓了搓鼻子，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把自己給堵住了。一句話，打了自己的臉。
“只有這件事不行”，季洋道，“這是沒得商量的。除此之外，哪怕讓我一命換一命，我也願意。”
林醫生靜靜地看着兒子，看了好一會兒，卻是低頭喝粥去了，好像並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
季洋被他媽的反映給弄懵了，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也不知道這樣的堅持，是對，還是不對。或許……這是太不講義氣、太自私的行爲吧？
可他就是不想放棄林允琛，任何原因都不行——至少現在是這樣。
如果季律師真的堅決到底，真的不達目的誓不幫忙，到了最後關頭，他真的還能堅持下去麼？
其實他是不確定的。
畢竟是一條人命，是他最好朋友的命。
如果鯤鵬真因他不願放棄林允琛而死，他和林允琛之間，可就又添一個罪孽。一個一個的重罪累積起來，待到罪成高牆，他們這段情，真的不會被砸死麼？
他不能讓這段情，蒙上太多晦暗的色彩。
它就應該永遠光明，永遠……
“知道您忙，我就不多耽擱了。您快點兒喫，喫完我趕緊送您回去！”季洋不再說什麼。
至少在這一刻，他還有路可走。
只要有路，就要試探着走。不到真真兒站在懸崖邊兒上，他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楊醫生安靜地喝完了一碗粥，風捲殘雲似的吃了幾個蝦餃。喫飽喝足，這才放下筷子，開了口：“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