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鯤鵬終究還是出了房門，不大的一扇鐵房門，隨着兩個獄警的離開，不輕不重地關上了。
看着冰冷的房門，季洋怔了片刻……忽然猛地轉身往外跑，推開林允琛就衝出了門檻兒。
林允琛一把拽住了他，問道：“你幹什麼去？”
“我要去找獄長，讓他們看着鯤鵬！鯤鵬可能動了不好的念頭兒！”季洋拼命地掙脫，這一會兒，也沒功夫想林允琛怎麼會在屋裏了。
“你冷靜一點”，林允琛一個用力，將他拽到自己懷裏抱着，輕聲安慰道：“鯤鵬是個多堅強的人呢，怎麼可能做傻事？況且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的命是怎麼來的……”
見屋裏沒有旁人，林允琛也就在季洋耳邊小聲把話說了出來：“那是他爸用命換來的。就算他自己不想活，爲了他爸，他也要活下去。”
“不是……不是這樣……”季洋還是固執地掙扎，大喊道，“我太瞭解他了，我不會感覺錯的！他說的話就是那個意思！就是！”
“好好好，你說是那就是。咱們現在就去找監獄長，讓他幫忙留心一下，好不好？不過你得冷靜一點，你現在這樣，是去求人幫忙啊，還是嚇唬人啊？”
季洋也知道自己現在很不冷靜，他也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一想到王鯤鵬的那些話，想到他說話的語氣、他的眼神，他就冷靜不了。
如果不是有了不好的打算，鯤鵬是絕對不會說這些話的，也絕對不會這麼肆無忌憚地看着他，絕對不會……
林允琛輕輕拍了他一會兒，覺得懷裏的人總算平靜了些，除了呼吸有些沉重之外，也就沒別的異常了。這纔敢放開手，道：“只是你要知道，只憑借你的一個猜測，人家不會重視的，我們得……”
話還沒說完，季洋就衝了出去。
“季洋……”林允琛也就只能拔腿猛追。
從監獄裏出來，季洋還是憂心忡忡，一天沒喫飯了，這會兒已經下午三點多，卻也一點兒不覺得餓。
“啊……”林允琛也不顧飯店裏的其他人怎麼看，夾起一個餃子伸到季洋嘴邊要餵給他。
季洋心裏有事兒，張嘴胡亂接了。放進嘴裏卻是忘了嚼，過了好一會兒，才草草嚼巴兩下嚥了進去。
“你啊，別疑神疑鬼的。就算鯤鵬有那心，他也沒那條件啊。獄長不是都說了嘛，鯤鵬住的是大間牢房，身邊全天都有人兒，而且爲了防止犯人們鬥毆，房間裏連個利器都沒有，又有監控看着、整個牢房無死角，能出什麼事兒啊？”
“更何況，能做的，咱們現在也都做了啊。咱今兒可是第二次給獄長塞錢了啊，人家就是不收，咱能有什麼辦法？要不然，我給你支一個最有用的招兒？你去告我強尖，讓他們儘快把我定了罪抓進去，我去看着王鯤鵬，這樣你就能放心了吧？”
季洋斜了他一眼，總算把自己從自閉症的狀態中給放出來了，嫌棄道：“得了吧你！就你這兩把刷子我還告你強尖？人家不得以爲我精神病兒啊？”
“你以爲你現在就不是精神病了？整天疑神疑鬼的。別瞎尋思了，趕緊喫吧，餓虛脫了我可不管你……”
你都要去給別人當媳婦兒了，我還管你幹嘛啊！
你……你要現在餓死了，反而好，至少現在你還是我媳婦兒！
不過……
“嘖，你還想什麼呢？喫啊！”看到面前這巋然不動的人，最終還是狠不下心，夾起一個餃子，又送到人嘴邊兒去。
算了吧，看在你是被嚇傻的份兒上，我就不和你一般計較了！
林允琛覺得，自己活這麼大，就沒有這麼理智的時候！太理智了，理智得好像拿刀剜肉一樣，寧可自己忍着疼，也要保持清醒。
他不能在這時候去責怪季洋，也不能追問什麼。因爲他知道，以季洋的硬脾氣，只要他問，季洋就一定會說，“老子說的都是真心的，不是忽悠他”。如果聽到這樣的話，可怎麼辦呢……
他不想聽到這樣的話、不敢聽到這樣的話。
換位而處，如果此時被關進去的是楊子明，如果察覺到子明動了不好的念頭兒，情急之下，他，會不會也像季洋這麼做？
他不清楚。
可能不是真正到了那種情況裏，就無法真切體會到那種心情，想象是想象不出來的。
“寶貝兒，我帶你去喝酒唄？我跟陳煜鬼混那一陣兒，發現好幾個很好玩兒的酒吧，我帶你去轉轉？”
“你特麼還知道那叫鬼混？還好意思和我說？”
“哎呀你不要說這些，你要抓住重點，我說的是，好玩兒的酒吧。咱去散散心唄？”
林允琛瞭然地點點頭……不用問了，去過的，一定都是跟王鯤鵬一起。
“咱買點兒酒回家喝唄？咱倆還沒一起在家喝過酒呢！”林允琛繼續努力。
這一次，季洋同意了：“行，快喫吧。”
倆人兒買了酒和一些熟食回家，原本是打算喝到後半夜，但無奈季洋的戰鬥力實在太弱了，喝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醉得躺牀上烀豬頭。林允琛也就只能任勞任怨地給他擺了個舒服的姿勢、蓋上被子，然後自己繼續喝悶酒。
他也不知道自己悶的是什麼，可能是心疼季洋、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反正就是難受……
又喝了好一會兒，把買回來的酒都喝光了，也迷迷糊糊躺牀上會周公去。縮進被窩裏，從身後緊緊抱住了季洋。一瞬間靈光，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難受，是因爲他接受不了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一個人，季洋也特在意。
那些他不曾參與的季洋的過往，裏頭竟然都有王鯤鵬。
他嫉妒。
王鯤鵬都這樣兒了，他居然還會喫醋，這種想法兒可真卑鄙。
但卻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想讓季洋只是他一個人的，他想自己是季洋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他不想有人來和他分享季洋的在意，哪怕是友情，也不行。
而且，真的是友情麼？如果對王鯤鵬一丁點兒戀人之間的喜歡都沒有，又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呢？
完全是脫口而出啊……
季洋做了一個夢……
鯤鵬站在一片濃重黑暗裏的兩扇敞開的、透着朦朧光亮的大門前，向他揮手，好像說着什麼……
可他離得太遠了，實在聽不清、看得也不太清，他就只能拼命地跑，想要跑到鯤鵬身邊去。
奇怪的是，跑起來，鯤鵬說的話他反而能聽清了。只是這些話，好像不是從鯤鵬的嘴裏說出來的，而是從空氣中傳來。
耳邊都是鯤鵬的聲音，各種話縈繞在他周圍，一句一句地接連衝進腦海，有時候也會同時衝進來兩三句，代碼似的。
鯤鵬說，“洋子，我這輩子已經毀了，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鯤鵬說，“洋子，我對不起我爸，從沒有好好兒孝順他。一直就只有我們爺倆兒啊，他自己一個人到下面，太孤單了，我得下去陪他。”
鯤鵬說，“洋子，沒有尊嚴了，擡不起頭，我活着還有什麼勁兒呢……”
“洋子，對不起，我是個懦夫……”
“我不配愛你……”
“爲生命中最深最重的愛戀，也終究抗不過尊嚴……”
“洋子，別記得我這樣的廢物。”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想要說，“鯤鵬，你不要想不開，你不是懦夫，你是英雄，你是我心中最偉大的英雄……”
他想說，“鯤鵬，尊嚴不是絕對的，失了的尊嚴是可以再找回來的，只要你足夠堅強……”
他想說，“鯤鵬，你不要離開我，不是說好了一起到老嗎？”
“鯤鵬，你爸爸他不要你陪，他只要你好好兒活……”
可，不知爲什麼，嘴巴就是張不開，再用力也張不開。
他就只能在喉嚨裏嗚咽，急得眼淚都流出來。
跑着跑着，終於跑近了這扇透着朦朧光亮的大鐵門。
他想要伸出手將鯤鵬拉回來，可鯤鵬卻像幽鬼一樣迅速後退。
鯤鵬依舊在向他揮手，咧着嘴，露出那標準的八顆大白牙。
這一次，季洋終於聽到了他說的是什麼。
他說——
洋子，來生見……
不是“下次見”，而是……來生見……
他的聲音，伴隨着從大鐵門裏吹來的陣陣涼風，恍似從地獄裏飄來。
洋子，來生見……
“鯤鵬……”季洋終於喊出了聲，拼命地去抓他……
“鯤鵬！”一聲驚呼，猛地睜開了眼……
“呵……呵……”季洋大口地喘着粗氣，睡衣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額頭上的汗水，順着臉頰流下來……
“寶貝兒，怎麼了？做噩夢了……”林允琛迷糊着抱住了季洋，在半夢半醒間輕揉着他的頭髮。
季洋把自己緊緊縮進林允琛的懷抱裏，想要從他的體溫、他的呼吸上，找到活着的感覺。找到鯤鵬還活着的感覺……
“寶貝兒，夢到王鯤鵬了？”
“鯤鵬死了……”溫柔的聲音響在耳邊，季洋所有的堅強瞬間崩塌，嗚嗚地哭了出來，“鯤鵬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