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胡一亭站在樓梯口,手插在褲袋裏往一班大門探頭張望,卻突然被人從身後輕輕矇住眼睛。
“猜我是誰?”
“一定是個剪了短髮,卻依舊特別漂亮的小姑娘。”
大概是矇眼的手太溫柔緣故,胡一亭不由自主油嘴滑舌起來。
本只是打算捉弄一下胡一亭開個玩笑,誰知道胡一亭毫不困難就通過聲音認出了自己,秦冰凝微一愣神,心中頗爲歡喜,於是放開手,繞前來,略帶顫聲道:“胡一亭,請我喫麻辣串,你沒忘吧?”
胡一亭揉了下眼睛,笑道:“你竄得倒快,我一直站在這裏,都沒見你出教室。”
秦冰凝抿口竊笑,側首問:“你在等我?胡一亭,你在等我?”
“是啊,不是說好請你喫麻辣串麼,不過你可少喫點,其實這些天秋燥,吃了容易上火。”
秦冰凝咯咯一笑:“我偏要多喫,喫窮你。”
胡一亭擺出一臉若無其事來掩飾心中莫名緊張,與秦冰凝喁喁而行,結伴走出校門,在對面找了輛蒸汽繚繞的三輪小喫車,車不大且舊,胡一亭卻愛她家味道。
中年女攤主穿着藍色勞保工作服,胳膊上套着一對油膩膩的灰色袖套。
“海帶、蘑菇、牛百葉、千張、油豆腐、豬肺……”胡一亭每種都點,叫了一大堆。
女攤主笑眯眯地將一大把一大把滾燙的串串撈起來,放在二人面前,兩個蘸醬的白瓷碟頓時堆得滿滿的。
“那我就不客氣啦……”秦冰凝咽了口饞唾,拿起一串蘑菇,邊吹邊捋起來。
胡一亭也認真喫起來。
這種校門附近的攤位,沒等喫上幾口就會遇見熟人。
“胡一亭!”
聽見喊,胡一亭擡頭。
從對面校門口,張百尺、來剛強和吳玲玲三人奔了過來,滿臉喜色的樣子,顯是要打劫。
果不其然三人跑近前來,毫不客氣自來熟地加入,一邊喫還一邊打趣:
“胡一亭你得請客。”
“就是,請客也不事先通知一聲。”
“差點被你溜了。”
“同志們放開了喫,我請客,胡一亭付錢。”
“哈哈……”
胡一亭此時笑露出一口白牙,盯着秦冰凝,有些愣神地看。
秦冰凝喫的很認真,熱騰騰的湯霧和麻辣的口感令她鼻上出了層白毛汗,額頭和兩鬢的髮髻也漸漸溼了,看得出她不常喫辣,顯然這紅湯對她有些太刺激了,喫的越認真,咀嚼的越細,口中就越辣。
秦冰凝身上在冒汗,很快打溼了她那件明黃色瑞典國旗厚棉T恤。胡一亭見她只蘸甜麪醬就辣的渾身冒汗成了雨人,捉弄之心大起,使壞地取了串蘑菇刷上幹辣椒粉後薄薄地裹了層甜醬遞給她:“這纔好喫。”
秦冰凝看看胡一亭,應戰的眼神透明傲氣,彷彿在說:“別以爲我是外地來的就瞧不起我。”
她接過串串,把蘑菇一口一個地擼盡。
“我飽了。”
一連八、九串喫罷,秦冰凝已是滿臉通紅、鬢角蘊汗、鼻尖溼潤、嗓音嘶啞,被辣的不輕。
可她偏不肯像普通學生那樣張嘴大口呵氣,或者吐舌頭咽口水,也不會像張百尺那樣不雅地往地上呸辣唾沫。
胡一亭見她窘迫地張着口,心中發笑。
還是來剛強解了她的困,雖然目的是爲了討好吳玲玲:“老闆給我們拿五瓶酸奶,要冰的。”
攤主連忙招呼身後小店:“李姐,五瓶冰酸奶。”
冰爽的果凍狀酸奶被大家幾秒抽空,口中辣感立降一個等級。
胡一亭與四人對了下眼神:“那咱們走吧。”
於是結帳,五人一起走向公交車站。
張百尺、來剛強、吳玲玲住的較近,先到站下了車。
車到了小鏡湖站,胡一亭秦冰凝也下車,沿湖畔小徑,一路向家行去。傍晚斜陽如黃色麥芽糖般裹着小鏡湖,好一片明亮透徹的金黃色。
不遠處,參天的梧桐下停着輛黑色奧迪100,虞麗萍靠在後排亞麻椅套上,卻忍不住把頭探向窗口。
“來我家下棋。”
“我棋可臭。”
“正好讓我殺過癮。”
“我怎麼聽着像要報仇?”
“哼,胡一亭你剛纔故意辣我的吧?”
“你才知道。”
“啊,果然!該死的胡一亭!咯咯。”
“哎喲!別踢我,那下次不請你吃了。”
“下次我請你!我要刷個特別辣的串兒,你不喫就是膽
小鬼!”
“我就不喫。”
“你敢!哈哈!你是膽小鬼!”
“我不喫太辣的。”
“該死的胡一亭,那你幹嘛給我刷那麼辣的串!”
“……你別跑!該死的胡一亭!”
遠望二人一路說笑打鬧着衝進大院,灑下一地青春迴音。虞麗萍一張玉面上漸漸露出慈母的笑容,她有些怔怔地望着二人背影消失如夢,心中不禁燃起了一個想法。
“虞市長。”司機輕輕提醒。
虞麗萍回過神,重拾莊重精幹表情,囑咐前面副駕駛位置上的祕書:“小艾,你可以回去了,這點路我自己走。”
“好,虞市長您慢走。”
司機和艾祕書二人恭敬下了車,目送虞麗萍背影遠遠消失在市直機關小區門前,方上車離去。
虞麗萍用鑰匙開進家門,第一眼就看見客廳茶几上棋局正酣,胡一亭坐在沙發上和女兒對弈,看他眉頭緊鎖的模樣兒顯是在棋局上吃了苦頭。
“胡一亭你來啦。”虞麗萍暗暗好笑。
見虞麗萍笑顏如春風和煦,胡一亭從敗勢中回出神:“虞阿姨,您回來啦,秦冰凝指導我下圍棋來着。”
“呵呵,你們好好下,我給你們榨鮮果汁喫。”
虞麗萍回房放下手裏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一邊捋袖子一邊走向廚房。
保姆連忙勸道:“虞大姐,還是我來吧。”
虞麗萍微笑搖頭,揚聲對客廳裏道:“選日不如撞日,胡一亭你今天留下來在我家喫晚飯,可巧我今天下班早,有時間給你們做個拿手好菜。”
“虞大姐你這麼忙哪有時間,還是我來吧。”保姆連忙道。
“媽你們別說話了,胡一亭正想棋呢!”秦冰凝嬌聲埋怨。
胡一亭對秦冰凝笑道:“我在你這個業餘三段面前,怎麼想也是輸呀。”
說罷,他又笑着對虞麗萍道:“阿姨您別忙活了,我家也燒飯了,我爸一個小幹部都有忙不完的事,您這樣的大領導,可想而知,手頭事就更多了。”
胡一亭實事求是,並沒有爲自己父親吹噓辛苦的意思。
虞麗萍聞言連聲輕笑,聲如朝笏相擊:“再忙也不耽誤燒菜,阿姨燒的糖醋魚可好吃了,你跟下樓打個招呼,今晚就在我家喫。”
“不了不了,我還是回家喫。”胡一亭推辭。
秦冰凝嗤笑他:“出息,這麼大人還害羞?”
“冰冰。”虞麗萍嗔怪女兒。
面對主人留飯,胡一亭自覺頭有點大,他是生性戀家的,但也不便拒絕虞麗萍這樣貴人的真誠。於是他索性答應下來,起身下樓跟母親白萍打了聲招呼,示意自己在樓上秦家喫飯,白萍大奇。
胡一亭棋藝稀鬆,爲秦冰凝四處擊破,滿局虧輸,只好中盤投子。接着便與秦冰凝覆盤閒聊,一邊喝着虞麗萍端上來的鮮榨果汁,聊天沒多久,秦冰凝的軍人父親秦啓明就回來了。
“這是胡一亭吧?哈哈哈,歡迎歡迎。”秦啓明進門看見胡一亭坐在沙發上,便笑着走過來摸了摸胡一亭的腦袋以示親切。
胡一亭被他摸的尷尬,自己年過而立,卻兩世爲人被當小孩子對待,除了苦笑忍耐,毫無辦法。
秦冰凝看胡一亭臉色尷尬,吐了吐舌頭,對秦啓明道:“爸,你還當我們是小孩呢,摸人家頭幹嘛呀,讓人多害臊啊。”
“不不不,沒關係,我不介意的。”胡一亭趕緊擺手解釋。
秦啓明在女兒面前一點脾氣沒有,趕緊對女兒和胡一亭道歉:“啊呀,哈哈,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到你們年輕人的獨立性,哈哈、哈哈,你們都大了嘛,嗯,是我不對,我給胡一亭道歉。”
胡一亭連忙擺手,剛要開口客氣兩句,就聽秦冰凝裝出老成腔調,說道:“嗯,不錯!態度很誠懇,老同志知錯就改,今後還是好同志。”
胡一亭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有這麼和老子說話的閨女麼?
可秦啓明竟毫不以爲意,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就愛耍貧嘴。”說完,他笑着對胡一亭微微頷首,似乎對他頗爲讚賞,隨即便邁步進了裏屋,居然兩分鐘不到,裏屋就傳出了鼾聲,胡一亭不禁對秦啓明其人暗暗稱奇。
秦家保姆手腳麻利的緊,菜早已配好,只需一一下鍋,很快烹飪完畢。
原計劃的清蒸鯿魚,被虞麗萍燒成了糖醋口,聞來卻格外香甜,勾人食慾。
虞麗萍笑着一聲令下,招呼胡一亭和秦冰凝停止討論棋局,坐上餐桌。秦啓明也從裏屋出來,眼有些紅,卻神采奕奕,看來剛纔上牀眯瞪了一會兒,養足了精神。
“今天我要開個好酒,感謝一下胡一亭。”秦啓明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客廳壁櫥取了瓶茅臺出來。
虞麗萍附和道:“對!白龍洞裏幸虧胡一亭救了冰冰!說來慚愧,這樣大的恩情,我們一家還沒正式感謝胡一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