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心魔 >第七百六十四章 在除夕
    劉公贊點點頭,走到窗邊:“你看得通透。只這一點,往後的確要比許多人快活。”

    陸白水又撇嘴:“唉,這就是我的命”

    “的確是你的命。”劉公贊微微一笑,“我一路過來,許多村鎮都在海嘯裏毀了。唯有你這白水鎮一帶安然無恙,也算是天意吧。”

    陸白水哈哈一笑:“天意什麼天意。你當我當初爲什麼選了白水鎮住下來這一帶地形特別嘛。海嘯起的浪頭到了這一帶的海面上就會被分去兩邊幾千年都沒遭過災。這是我的眼光好。我說,老神仙你來我這兒到底幹嘛李雲心遇着麻煩了”

    劉公贊在窗邊略沉默一會兒,低聲道:“本打算年底的時候,同他一起過個年。唉。”

    “那就是遇着麻煩了。”陸白水挑了挑眉,“他那樣的人能有什麼大麻煩神仙一樣。”

    “神仙多,妖魔也多。”劉公贊出了一口氣,“我在你這裏站下。短則一日,長則幾日。不要透露我的行蹤。”

    陸白水舉了舉小酒罈,翻個白眼:“過年好。”

    到天擦黑、街上紅燈籠接連亮起的時候,有一個看起來落魄的畫師找上了東海客棧的門。約五六十歲的年紀,麪皮像是樹皮。穿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看起來是新洗過、又用鐵勺盛了滾燙的水熨平的。

    出現在門口時,客棧的夥計以爲是來討賞錢的這些日子東海客棧的後廚卯足了勁頭開工,每天要蒸上幾十斤的饅頭散出去。夥計忙了一天,又在門前受凍,巴不得快些把籠屜裏剩下的幾十個已硬得像石頭的饅頭都散走,好下了工回家過除夕去。

    因而見了這老道,忙將籠屜掀開。邊往白布簾裏裝饅頭邊呵白氣:“來來,都拿走都拿走,咱們都回家過年去”

    聽了他這話,老畫師咳一聲:“貧道不是來討賞的。貧道是來尋人的。”

    邊說邊往一旁站了站。好像夥計的話叫他覺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侮辱。

    夥計討了個沒趣,沒好氣地把饅頭摔回籠屜裏,皺眉:“找誰這裏你認得誰外面來的吧”

    老咳一聲,叫自己顯得莊嚴鄭重:“老道我找”

    “沒你要找的人,啊”夥計仰起臉,不理他了。

    老道也皺皺眉,看看他。卻不走又往旁邊挪開兩步,站到客棧的門邊兒不說話了。

    夥計覺得他不識好人心,有心叫他站着受凍。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陸續有幾個人來將剩下的饅頭討走了,夥計這才收拾了東西打算回店裏去。這時候往旁邊一瞅,瞧見那老道凍得發抖,卻還將腰桿兒挺得筆直,努力要做出莊嚴鄭重的派頭。只是夜色越濃,風也越大,老頭子凍得直吸鼻子,是無論如何都莊嚴不起來了。

    他這才心軟,嘆口氣:“哎,好,你真能捱。你到底找誰今天店裏跑堂就我一個人,別的就是我們東家。你找錯了地兒”

    老道哆哆嗦嗦地說:“貧道我”

    這時候陸白水打客棧裏走出來。渾身被皮毛包裹着,只露一張臉,似是到門口透氣。夥計忙轉臉:“東家,這有個找人的。”

    陸白水瞥了老道一眼,想了想,擺擺手:“叫他進來。”

    轉身又回去了。

    夥計看看老道:“哎這怎麼說的,找我們東家怎麼不早說呢道爺裏邊請,裏邊請”

    老道才向夥計點點頭。低頭瞧瞧自己的道袍,又理了理鬍子,走進門。

    客棧堂內只點了三盞油燈,很昏暗。老畫師進了門正要尋路,聽到東邊樓梯上又傳來一聲:“去三樓天字一號房。”

    他定了定神,便循着聲音上了樓。到三層,又眯起眼睛找了好一會兒,找到走廊盡頭的天字一號房。

    站在門前略一猶豫,伸手敲門。但門倒是自己開了,屋內一股暖氣撲面而來。

    於是看清屋子裏的模樣。

    不見有什麼火燭,卻很光明,仿是下午,有暖洋洋的黃光。

    一位四五十歲的黑髮道長也穿了道袍,坐在一張桌前。這位道長的道袍也樸實無華,蒼青色。卻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彷彿用流水織成的。

    老畫師瞧見他的面目,忙道:“啊走錯了、走錯了。見諒、見諒。”

    他邊說邊要退開去,卻見那人擡起頭:“趙老弟,沒錯。是我,劉公贊。”

    老道愣住了。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好。正在此時,鎮上有人家放了爆竹。啪啪一連串兒地響,纔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他眨眨眼:“你我”

    邊說邊夢遊似地走進屋,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在劉公讚的身邊落了座的。更不曉得怎麼想的盯着他打量半天,才道:“你今年該有六十六了啊”

    說了這句話,才如夢方醒,趕緊閉了嘴。

    親見劉公贊時的驚詫,險些叫他忘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在離開李雲心的這幾個月裏,劉公贊做了一件李雲心難以做到的事情。他建立了一張屬於自己的情報網絡即便這網絡在許多人看來是很鬆散的、上不了檯面的。

    他從前是個行走江湖的落魄畫師。雖然沒什麼本領,卻有一張因對世事心灰意冷而格外靈巧的嘴。他去過許多城市、國家,也結識了不少的畫師。畫師這種職業是相對特別的。本領高超些的,可以擁有一座廟宇、道觀。再高明些的,則可以成爲公卿貴胄的座上賓。倘若能夠達到凡人所能修至的最高境界,更是可以出朝爲官。

    因而畫師們似乎天然比尋常人要高貴些他們可以略微窺探玄門修行人的世界。但卻又紮根在俗世,這也令他們這個羣體具備了一定程度的排外性。老道從前行走江湖,稱得上交遊廣闊。雖說沒一個算得上知己,但人緣着實不壞。

    因而這幾個月來再在天下週遊,便找到從前結交的一些舊友。遇着資質好、聊得來的,便略傳下一些畫道的功法。他的功法得自李雲心,是失傳已久的正法。如今天下真正曉得這種正法的,不過四人罷了。他作爲其中之一、又有在修行界當中都稱得上登天的修爲,豈會有人不拜服。

    也是因爲他,衆多的畫師才曉得原來自己這些人在一千多年以前,也是可以與道統、劍宗的修行人平起平坐的正經修士。天下的玄門正宗並非只有兩個,而是三個

    他們這些一直蒙塵的明珠,在長達一千年的時間裏被打壓,被道統、劍宗斥爲旁門左道原是受了算計

    如今劉公贊登高一呼,本是散落在中陸各處的落魄畫師們,登時意識到原來找到了一個主心骨兒、一個強而有力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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