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竹屋前的院中,沿着那一圈籬笆種滿了薔薇。薔薇的枝蔓抽得長,便攀在竹籬上。遠遠望去,只覺得是一圈兒碧綠中點綴了黃、白、粉的花牆。
天空晴朗明亮,但偏偏這竹屋上空的一片區域密佈陰雲。只見電蛇於烏雲中游走、隆隆地打着雷,卻不見下雨。
院裏有幾個孩子,最高興的是個姑娘一個粉雕玉琢一般的漂亮小姑娘。十來歲的模樣,穿湖綠色的衣裳。如今正仰着頭、拍着手、笑着大叫:“九舅舅,再響些,再響些”
那烏雲中便有鱗片的冷光一閃,“咔嚓嚓”又炸起一個悶雷,震得大地都抖了三抖。
這女孩兒更高興,她身邊的兩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卻把耳朵捂住、將身子矮下了。女孩小瞧見她們的模樣很不滿意,便叉了腰:“你們怕什麼那是我舅舅你們還是容國的公主呢,連炸雷也怕”
一個稍大些的女孩就撅着嘴說:“我們明天就要走,不在你這裏玩兒了,你這裏一點都不好玩”
穿湖綠裙子的女孩哼一聲:“哪裏不好玩兒啦你們的胭脂絹花好玩兒嘛無趣死了。你們敢走爹爹說再有一年就教我雷法,到時候我去蓉城嚇你們”
兩個女孩兒一癟嘴,不敢言語了。
這時候李閒魚才從屋子裏出來,往天上說:“九哥,好了。別慣着她。越來越無法無天薔薇,不許嚇唬妹妹們。”
“孃親”李薔薇忽閃忽閃地眨眨眼,撒嬌說,“我在練妹妹們的膽子嘛。再說”
她有模有樣地嘆口氣:“爹爹不帶我出去玩,只帶他出去玩。九舅舅也只會炸雷,哪像爹爹”
天空中烏雲便立時散了。九公子飛遁下來落到院中瞪了眼:“李薔薇,本公子怎麼就只會炸雷了我會的多了,譬如說”
“爹爹上次在東海底下給我造了座水晶宮”李薔薇對他扮鬼臉,“天上還有的我的雲座今年生日還答應要送我座畫兒裏的小人國,九舅舅,你今年要送我什麼”
九公子忽然往左右看了看,臉色一凜:“不好。吉州大旱,小妹,我得去辦正事了嗯走了走了”
“哎”李薔薇跺腳。可到底還沒法御空而行,只能瞧着她的九舅舅化作一陣妖風衝上天去了。
李閒魚便笑:“渠兒檀兒,來屋裏喫點心了。叫這個瘋丫頭自個兒玩去。”
兩位容國的小公主對視一眼,趕緊說:“啊呀我們還想跟薔薇姐姐練膽子嗯”
李薔薇一陣壞笑,一手抓起一個妹妹,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李雲心站在山頂這是蓉城附近的最高峯,其上雲霧繚繞,怪石嶙峋。可青松也蒼翠,有出世的超然意味。
他往千里之外的渭城方向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是啊。到明年,我該傳薔薇雷法了。焰兒,我到如今也沒教你修行,怨不怨我”
在他的身後靜立一個同樣十來歲的男孩子。穿粗布的青色道袍,略有些破損,還有泥漬。規規矩矩垂在體側的雙手上有輕微的擦痕。但是發白的,沒有滲血。
聽了他的話,先想一會兒,才認真地說:“父親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與李薔薇同齡的男孩臉上有與年紀不相稱的沉穩與成熟,但即便如此,在聽了這話時仍忍不住露出喜色:“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李雲心坐下來看他,“現在考考你你覺得我爲什麼不叫你修行”
男孩收斂喜色,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父親從小就帶我遊歷天下。又帶我跋山涉水,還帶我見識人間風俗。”
“焰兒想,該是叫我體驗人間疾苦,知道世上的百姓過得有多麼不易。以後有了本領,好造福世間、普”
李雲心笑起來,伸手揉揉他腦袋:“別說劉公贊教你們的那些鬼話。我問你,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男孩愣了愣。隔半晌才道:“我自己我”
李雲心點頭:“嗯,不怪你。你自己一定想不明白的。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甚至比你大些的時候,也沒有想明白。”
他沉默一會兒,說:“你剛纔說的,都是外向性的東西。在想別人怎麼樣,世界怎麼樣。可我想要叫你瞭解些內向性的東西一個人先了解了自己,才能談爲別人如何。”
“過早地擁有力量,會叫人心浮氣躁,很容易迷失本性。在你出生之前的頭幾年,這世間還有道統、劍宗,有一羣修行人。他們打小兒開始修行,不問世事、摒棄情感。結果修得人不人鬼不鬼,成了怪物。”
男孩瞪大眼睛:“他們這些人現在呢”
“被幹掉了。”
男孩沉默起來。可看李雲心的眼睛裏迸出光彩。
李雲心便笑着彈他鼻子:“在想什麼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你的叔叔阿姨們都有份兒。”
男孩摸摸自己的鼻子,認真地說:“但一定是父親你的功勞最大。”
“那是自”李雲心咳了一聲,“不說這個。說到哪兒哦,所以我叫你先做凡人。但其實也不算是凡人。你生來就是玄境大妖的身子,修行功法雖然無所得,可實際上修來的妖力都還在你身子裏,只是被我的禁制壓制了。你的身體裏有我的妖元,有朝一日也許還會成爲太上。”
“但我之所以叫你會受傷、會覺得痛、會沒力氣、會想要睡覺,就是要你能夠切實地感觸。感觸到尋常人會有
怎樣的體驗、怎樣的心情。這樣,你的心智纔會健全,才能很快適應這世界。而用不着像我們這些人一樣,失去很多、犯過很多錯誤,才幡然醒悟。”
男孩的神情似懂非懂。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有被歲月洗禮,無法理解眼前這位“父親”所經歷的那些事意味着什麼、又能將一個人改變成何種模樣。可他的確是在認真思考的。過了一會兒說:“有些我聽不懂,但我會記住父親的話。”
“父親爲什麼今天和我說這些”他想了想,“那薔薇姐姐她”
“她原本的性子要沉穩些。”李雲心說,“因爲她母親的緣故。所以對她,我慢慢教她修行,是不想讓她變得性情陰沉、唯唯諾諾。不過如今看有點兒過頭,還得再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