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心魔 >第一百六十章 神道
    到一輪明月高懸在懸崖邊那顆黃山松頭的時候,來山上祭拜的最後一個信徒才離去。

    劉老道小心翼翼地檢視山神廟的正殿,然後將門鎖上。

    殿裏倒沒什麼貴重的財物,只有一些泥胎塑像。這種塑像請白鷺洲的泥匠來做,不過一角銀子塑一個而已。

    但他曉得如今那些泥塑可不僅僅是泥塑——其上是有靈的。

    這靈他曉得,亦打過交道。然而畢竟人妖有別,他總覺得不該牽扯太深。

    實則倒不是對妖魔有什麼特別的看法——妖魔沒幾個好東西——還能有什麼特別的看法?只是他做廟祝這麼多年,也知曉許多事。明白一些妖魔倒是會展神通、做好事。

    然而畢竟本性難除,你說不好什麼時候,便忽然隨意地做出令人心驚肉跳的怪異舉動來。

    只這幾個……唔,青龍使、白龍使、黑龍使、赤龍使,以及那妖裏怪氣“龍太子”,還有……那喬家孩子的亡魂,倒與衆不同。

    劉老道曾在一晚起夜的時候無意中聽過它們在殿裏“*”。

    那“龍太子”同四個現了真身的妖魔說什麼“三觀”——劉老道便怔怔地聽了好一會兒,直到頭髮被夜露沾溼了纔回屋。

    到第二天半夜裏他又忍不住去屋外偷聽。

    聽了一半,殿裏忽然就沒動靜了。再過一會兒聽見那妖里妖氣的“龍太子”發話——“咦?屋外那個老傢伙……啊呀,呸呸,不是老傢伙,嗯……啊呀,我神龍教的掌令長老呀?嘻嘻,你在偷聽什麼?本娘娘在代教主傳法!”

    這老道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便嘆一口氣推門進去。對那附身在金身塑像上、看不清模樣的“龍太子”說,“三觀”這東西不是你這般說的——不是什麼、信仰了我神龍教,以後開宗立派就一定要建三個道觀。而是指……唔。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這三個東西。

    他說了這些就想起從前的事情。

    其實過去得並不久,只將將一個月而已……但就是覺得恍若昨日。

    想起心哥兒在那龍王廟的庭院裏、在瘦竹下一邊慢慢地飲酒。一邊同他講水雲勁。時不時會說幾個他聽不大分明的詞兒……然後自己笑起來。

    老道想到這裏,又站在殿中嘆口氣。隨後發現這殿裏寂靜下來了。

    心裏便微微一緊想啊呀我怎麼這樣糊塗,這些畢竟是妖魔,可是將它們惹惱了。

    哪知一息之後,那“龍太子”忽地叫起來,說“啊呀,你說得纔是對,啊呀。教主那夜的確是這樣說的”云云。

    然後便逼着自己又講了一夜。

    他有什麼好講呢?

    雖然知道李雲心曾傳過這些妖魔道法,然而不知道傳到了什麼地步。依着規矩,他得了李雲心的水雲勁,沒有準許,是萬萬不可傳給別人的——他就連時葵子都沒傳。

    於是便撿些兩人從前相處時候的事情講,那些妖魔聽得也入神。

    漸漸地……他便覺得這些妖怪似乎並不那麼怕人了。

    然而到了天明睡一覺又覺得後怕——豈知不是那些妖魔施展什麼天生的本領、迷了自己的心智?

    便又怔怔地覺着……不痛快。

    心哥兒在的時候心裏總是有很多勇氣,便是見了那大妖魔也並不怎樣畏懼。如今他不在了雖說聽了他託生的那孩子弄了這神龍教出來然而總是……

    劉老道嘆了口氣。在月光中往屋裏走。

    時葵子那屋還亮着,這是這些日子的習慣。總等他將院裏打掃乾淨了、回屋也熄燈了,那女人才熄燈睡下。

    他走到屋外的時候便輕地咳了兩聲。這也是慣例,告訴那女人。他將歇下了。

    然後劉老道推開門、轉身關上門。

    這屋子不比他在渭城時住的龍王廟,乃是黃土的牆。他來了之後時葵子用草紙將牆裱了,但在外間生火做飯的時候草紙便會有焦糊味兒。然而這味道除了稍稍有些嗆人之外。並沒有令劉老道覺得煩惱。

    相反他覺得很舒心。

    開火的嘛。有一個女人、生火燒飯,於是這焦糊味兒就有點“家裏”的味道。他覺得自己大概會慢慢地在這南山上安定下來。慢慢地……

    他慢慢地,轉過了身。

    屋裏沒有點燈,窗戶紙也並不十分通透。因而他摸進來之後眼睛總得需要一會兒才能適應這屋子裏的光線……

    才能看到在炕頭、那張粗木桌旁,沐浴月光,坐着的一個人。

    劉老道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像是怕呼吸得重了將那人驚着了、便在眨眼間消失了。

    然後聽到那個人用熟悉的聲音說:“我知道你已突破意境、到了虛境了。到了虛境你便不能自己修了。沒個人指點你很容易出岔子。我想了想……便來了。”

    劉老道急促地喘息幾次,覺得自己的呼吸微微灼熱,還有些發顫。他慌張地左右看了看。想伸手去拿點準備點什麼東西,卻又覺得什麼都做不來。

    想了好一會兒想到那人身邊的木桌上有半壺涼了的茶。可又不是什麼好茶葉,喝了便滿嘴沫子。

    這麼慌亂了一會兒。又陡然平靜下來。

    長長地、出了口氣,道:“心哥兒說得……是啊。便是到了這虛境,總覺得雪山不穩、氣海散亂,就不敢繼續修下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走到那人的對面,拉過一隻瘸腿的圓凳抵膝坐了。好讓自己將對方的臉看得更清楚些……

    那真的……是心哥兒。

    一個大活人。

    閒閒地坐在藤椅上,靠着椅背,雙臂搭着扶手。沒看自己,但偏頭看窗戶。窗戶紙原本有些泛黃,然而在月色下卻變成白亮亮的——他就盯着白亮亮的窗戶紙看。

    他看起來面色平靜,然而劉老道看見他微微眯着眼睛。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偶爾會微微顫一顫。嘴脣也是抿着的,就如他從前的樣子。彷彿下一刻就會有些淡淡的、俏皮的、又叫人喫驚的話兒冒出來。

    這便是心哥兒了。

    劉老道就又舒一口氣。說:“前些日子運到水雲勁的第三層,氣走到手少陽的時候便覺得心口不大舒暢。我渾沒在意。便繼續運下去。誰知又過一刻鐘,清冷淵和角孫、耳門、絲竹空,都覺着不大對勁了。險些岔了氣。”

    “那時候是什麼時辰?”李雲心動也不動,只淡淡地問。

    “酉時剛過。我想着下個時辰便是龍虎交……”

    “時辰錯了。”李雲心微微嘆口氣,仍盯着窗戶紙看,“尋常日子酉時是對的。但你這南山的方位、節氣——前幾日的酉時乃屬西方土,你當然要出岔子。可見你啊……這些日子也沒碰那時葵子?不然陰陽調和一下,也不至走岔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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