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心魔 >第三百九十一章 絕望與恐懼
    一柄化境劍士的飛劍,性命相寄,淬鍊幾十年。切開金石如同切開流水空氣,此刻卻停在他的手指中,動也不能動。

    小劍嗡嗡作響、震顫了一陣子——那是難以置信地瞪圓了雙眼的空同子、在經歷了無以復加的驚詫之餘,做最後的努力、試圖將飛劍收回。

    但李雲心挑了一下眉頭,擡起另一隻手,在飛劍上彈了一下子。

    錚然一聲清響,亂顫的飛劍登時像一尾死掉的魚兒一樣,不動了。

    它表面的光芒迅速黯淡,很快變成一塊沉沉的死物。

    一口鮮血從空同子的口中噴出,他再一次癱軟在地。可這一次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剛纔那輕描淡寫的一擊毀去了他飛劍上的靈氣——他的修爲大損,肉身亦受重創,連站也站不穩了!

    他直瞪着李雲心,嘶聲道:“你……怎麼回事……你……怎麼?!”

    到這時候他終於意識到……這“混元子”,原來並不是什麼“畫師”,而是一個修爲絕高、至少遠在自己之上的傢伙!

    此前他遇到了兩個鬼帝,心中便生出恐懼,只想虛與委蛇求得活路。可眼下知曉了李雲心並不是什麼修爲低微的畫師,心中卻是另一番情感——

    他一向最忌諱別人談及容貌。見到李雲心時候瞧他生得漂亮,便道空有一副皮囊罷了——可也只是個凡人。而自己修大道將與天地同壽,豈是他能夠比肩的?

    然而到此刻,飛劍被廢修爲大損,可能連繼續修行都成奢望——卻發現這混元子不但生得漂亮,且……修爲更在自己之上!

    蒼天……何其不公呀!!

    他再想到自己一路上對這個人冷嘲熱諷、都被這些離軍、慶軍看到了眼中去。到如今再瞧見這副光景——豈不是都將自己當成了笑柄?!那可惡的傢伙,這一路上想必也是在故意看自己的笑話!

    新仇舊恨涌上胸口,他心中羞憤交加,竟再也不顧什麼生死體面。一手拄在地上,另一隻手忽然擡起來,指尖顫抖、指着那李雲心:“你——竟在一路羞辱貧道?!你、你、你……”

    原本驚了馬、四處逃去的慶軍也瞧見這一幕,都與空同子一樣呆住了——只曉得混元子是高人,可從未想過竟然高到這種地步,一擊就擊垮了那在他們眼中神通廣大的劍修麼!?

    離軍也愣——於是一時間百多人都怔在山路上,只瞧見、聽見空同子繼續道:“你……如今毀了我的修爲、叫這些廢物們看到我如今的樣子……可是終於解了你一路的憤恨麼?!”

    “你、你、你……你這個——”

    他從前在兩個鬼帝面前做出那種廢物模樣,其實一多半是故意做來看、示弱。因而雖然看着畏懼,卻還能侃侃而談。到如今曉得自己修爲幾乎已經被廢了、且害他的還是這樣的一個人物,倒是當真連話都快說不出了——

    他咬牙切齒地瞪着李雲心,曉得一會還要被對方折辱。那混賬隱忍了一路等的就是這一刻吧,簡直是——

    而後,李雲心終於在馬上嘆了口氣,隨手將那柄失去了光芒的小劍丟在地上——甫一落地,立時有一半插進了石中去。

    接着跳下馬,只用了三步便走到大青石上。

    這三步,走得慶軍、離軍、乃至空同子都目瞪口呆——他那裏距青石何止百步遠。可他的步伐優雅從容,誰也看不明白是如何越過了這樣長的距離的!

    他正停在空同子的身前。那空同子便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只等他低下頭,用或者得意或者高傲或者悲憫的神情同自己說話。然而……李雲心卻又走了一步,從他身邊掠過去了。

    “難道呂兄不記得渭城裏的那個李雲心了麼。”李雲心微笑着看鄴帝呂正陽,“分開幾個月,一直不曉得你是怎樣了。到剛纔瞧見你、知道你一切都好,我的心才落了地。”

    空同子愣在原地——不是因爲他稍有些印象的“李雲心”這個名字,而是……怎麼不理他?

    當他……不存在的麼?!

    於是在這漫卷山崖旁、孤松青石上,李雲心同兩位鬼帝立在一處。這兩位鬼帝,都是大妖。尤其那離帝更是兇名赫赫,無人不畏懼他。然而李雲心在他們的對面,氣勢卻一點也不弱。

    他身材修長,穿一身白衣。袍袖在秋風裏翻飛,好像一個隨時都會乘風而去的仙人——這情景看在那些剛纔還要四散奔逃的慶軍眼中,竟叫他們一時間都有些癡了。早

    知道這位“混元子道長”生得漂亮瀟灑,可而今這漂亮瀟灑又襯上了如此強大的氣勢,震撼何止千百倍呢。

    因這情景,紛紛止住腳步。有許多人是與丁敏、許謀逃在一處的。到這時候便猶疑着,問該怎麼辦。

    因爲如此四散逃命實在是下下策。且不說獨自在山中能不能避得過那些猛獸、那些妖兵的追捕。即便是避過了——出了漫卷山、到了通天澤附近的慶軍營盤,他們運送的紅土都丟了,也不好交差。

    丁敏拄着刀,站在山崗上,皺眉盯着那青石上的白色身影,目瞪口呆。

    不是沒想過這位道長其實是神通廣大的,只是沒想過廣大到了這個地步——他又不蠢,瞧那空同子就模樣就已經曉得那兩個什麼鬼帝,是多麼可怕的傢伙的。

    可如今……他們這位自稱李雲心的混元子道長,竟就這麼站在他們的面前,且看着還是早就熟識了一般——他……究竟是什麼人啊……

    因而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等等看吧。”

    又想了想,但目光始終未從李雲心身上移開:“咱們剛纔已經把馬都驚了。這趟差事是交不了了。咱們軍主又折了,這時候回大營,沒什麼好下場。或許他……還能救咱們一救。”

    他對身後的軍士說完這些話,便聽到那大青石上、稱他們爲“慶逆”的鬼王開口道:“李……雲心?”

    聲音裏略有些疑惑,似是並不很確定。但隔了片刻,聲音篤定起來:“——李雲心!朕記起你了!”

    鄴帝呂正陽也是鬼帝。但不同於離帝。他這鬼做得久,且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渾渾噩噩,因而更傷了神智。許多事情記得不是很牢靠,倒像是一個尤其健忘的老者。

    但如今再見到李雲心、聽到他說了話,終於記起了這樣一個人來——正是這人,破了他那廢宮的封禁,叫他能夠重新擁有神智、有了今日的造化!

    這事一記起來,當即放聲大笑,驚得石下的那些巨大猛獸都低聲嘶吼起來:“朕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人,到如今——你也成了妖魔,哈哈哈,咱們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一聽這話丁敏與許謀齊齊變了臉色——妖魔!?

    狡詐殘暴的……妖魔麼?!

    那空同子也變了臉色。但不是因爲妖魔,而是因爲終於也記起了“李雲心”這個名字——不正是被道統、劍宗捉拿的那妖魔麼?!

    他竟被一個妖魔折辱了這樣久!

    而今還匍匐在這妖魔的腳邊——天理正道何在?!

    因而絕望愈發絕望,憤怒愈發憤怒——他猛地擡起頭向李雲心喝道:“原來是你!”

    這四字一字一頓,牙咬切齒:“你這膽大包天的妖魔同我劍宗道統作對,前些日子更被我家掌門追殺得如同喪家之犬——僥倖逃得了性命,藏在這深山裏不敢露面了麼?!”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可笑、可悲、可嘆呀!”空同子的聲音越發激昂,竟笑出了一兩分悲壯氣來,“縮頭縮尾如今只敢同我這樣修爲低微之輩同行了——如此一想我倒是釋然……我以區區化境的修爲,卻同你這真境的妖魔周旋了足足一日!如今落在你們這三個妖魔的手上……死掉了,也算轟轟烈烈!”

    先前他還想要在兩個鬼帝面前周旋,可如今想起了這李雲心來,就曉得是很出名的“殘忍狡詐”,因此自知絕不能活了。既然有了死志,倒是可以盡情抒懷——這番話喝出口,只覺得自己血脈賁張、慷慨激昂,再不畏懼什麼妖魔了!

    他說完了這些,對李雲心怒目而視。雖仍舊癱坐在地上,可腰桿卻挺得筆直,好似一根紮在岩石上的釘子。

    那些離國慶國軍人聽他說了這些,心中也慢慢地更加明瞭了——原來這所謂的道長混元子竟是個大妖魔,且正被劍宗道統捉拿。此前混在人羣中……是爲了掩人耳目的麼?!

    丁敏同許謀對視一眼,面面相覷,已不曉得該說什麼好了。

    於是,李雲心輕輕嘆了口氣。

    “做妖魔倒是痛快了些,但麻煩也不少。”他對鄴帝呂正陽搖搖頭,“你我分別之後我又聽說了你的消息——你爲了迴護我的人,與琅琊洞天的道士們爭鬥起來。我那時候擔心你身死魂滅,還遺憾了好一陣子。到如今——”

    他又向離帝一拱手:“自然也聽說過離國皇帝一朝得道修爲直逼太上的大名——如今二位鬼帝在這裏,是要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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