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心魔 >第六百二十七章 海線
    這種事晦氣。在海上的人又多迷信,因而略微沉默一會兒之後,紛紛呸呸地啐了幾口,罵那人“烏鴉嘴”。忙再起個別的話頭將此事揭過了。

    可又說了一會兒……到底是被那人弄得趣味索然,便慢慢地各自散了。

    和李雲心賣弄那人也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哎?你往哪兒去?你還沒告訴我——怎麼越往東、就越暖和了?”

    這一位到底和“李小公子”氣味相投,也是着實愛賣弄的——本要走。聽了這問話將眉一挑,就重新蹲下了,臉上浮現起矜持的笑容:“李小公子精通玄學,竟然不曉得這個呀。嗨呀,這好說——”

    “小公子想啊,天地,乾坤,陰陽,這都有差別,對不對?”

    “咱們這陸上乃是坤,厚重,滋養萬物,那在陰陽裏屬純陰的。可是土地厚重,海水就正相反,那和天一樣,該是屬陽的。既然一個陰、一個陽,必然有不同。所以說到了冬天,咱們陸上冷,水裏就該暖和。越往東走水越多,就越暖和嘛!”

    這個世界與李雲心從前的世界不同。他從前的世界也有陰陽五行之類的說法,但一直遊離於主流科學體系之外。篤信的人極少。哪怕那些經常把這些掛在嘴邊兒的,也只是說一說罷了。在他那個世界,陰陽五行的理論可以解決某些問題,但更多的問題沒法子解決、或者說,暫時沒法子解決。

    然而在這裏……陰陽之道似乎纔是主流。這個行商套用陰陽來說海陸的區別乍一聽有道理,也與實際情況相符。但問題是,李雲心身下的水亦是他從前那個世界也有的水,他知道有另一套解釋的方法的——水的比熱容較大。到了冬季,沿海的溫度的確要稍高些。

    但高也不能是這麼個高法兒——他們是一直往東走,船上有指南針的。緯度幾乎沒變,變的是經度。照理來說氣溫該有小幅度的回升,可絕不該如此明顯。出海將近十天的功夫,氣溫至少升高了十度。到這裏,已經約是零上了。

    他想到這兒,卻聽這行商又笑:“聽說更往東,就彷彿是過夏了一樣。茫茫一片的大霧,再看不到前邊兒了。要是穿過那片霧,也就到了天邊兒,就是各方天帝的居所。”

    “也就是說,龍島和仙山,都在大霧裏面?”他問。

    那行商笑了笑:“可不正是。仙人和咱們都隔着大霧呢。沒有大法力,那穿不過去。”

    說到這裏,邊說邊擺手。

    李雲心點了點頭。

    那蓬萊娘娘被他收進符裏了。這幾天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常審問她。這妖怪零零碎碎說了些事情,李雲心不曉得真僞。於是這些日子如此前一般隨意地向船上人詢問,與蓬萊娘娘的話互爲印證。

    這一則倒是印上了。

    女妖之前說蓬萊仙山在濃霧裏,因此才辨不清方位。又說龍島也在濃霧裏,時隱時現。還說四季長春仿若初夏,又說越往東邊越熱。李雲心聽了覺得荒誕,纔有此一問。

    沒想到女妖說的是真的。

    這就很奇怪了。

    他們兩個說到這裏,忽然聽見船邊和船尾的人喧譁起來。船邊的那些人在釣魚,船尾的那些人在放網,原本也算是其樂融融。可這時候都看着手忙腳亂,忙將漁具往回收,彷彿海里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李雲心也就起了身。看見那行商愣了愣,低聲道:“……還能是看見海線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言語裏有某種茫然的恐懼——倒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李雲心皺眉:“什麼海線?”

    可行商不理他了。只愣了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忽然轉身就往艙裏跑,連賣弄也沒心思了。

    他就只好自己走到船邊往下看——

    果然看到那行商所說的“海線”。

    這個名字起得很貼切。深藍色的海水裏,正有一條線。看起來約有人的一隻小臂粗細,極長。挨着船邊,從船頭不知多遠處一直延伸到船尾不知多遠處。

    李雲心目力比船上的人都好。因而看得額外清楚。這玩意兒看着是白色的,但實際上該是半透明的。約在水下一兩尺深,算是漂着的。

    但也只是漂着罷了,真的像是一條線。在這東西身上並未覺察有什麼異常之處,依着他的心思,因該是某種未知的海洋生物——能長得這麼長,該是植物一類吧。

    然而船上的人慌成這個樣子,必有緣由。

    他扒在船邊只看了兩三息的功夫,身後便有人道:“李公子,別看了,這東西劇毒!可別被海浪濺着了!”

    劇毒與海浪之間的聯繫,李雲心一時間沒弄明白。

    但很快就明白了——船上並非只有他一個人第一次出海。十幾步遠處還有兩個男子也扒在船邊往下看。模樣瞧着像是讀書人,眼神該不大好。加上這鉅艦又高,便使勁兒往下湊——其實哪裏有用呢,只是心理安慰罷了。

    但他們和船上的人不大熟,就沒人去攔他們。

    便正在此時,船邊那條“海線”,“微微”顫了顫。

    這個微微,是相對於這東西的長度而言。以李雲心的目力,在船頭船尾尚且看不清有多長,那該是長得可怕了。

    這麼長的東西,即便是以很微小的幅度痙攣似地微微一顫,力道也很大——轟的一聲響。彷彿是有成百上千條與一起從水底下衝上來,船邊濺起好高的浪花。

    這浪花倒不足以越過船舷撲到甲班上去。但總有些水花濺到人身上了。李雲心被人喊開,沒碰着。船邊那兩個書生倒是被濺到臉上去了。

    海水又苦又澀,似是入了眼。兩個人忙縮回身子轉了頭,擡起手拿袖子去擦臉。

    便在這時聽見離得稍近的幾個人幾乎同時叫道“別動”、“別擦”、“別碰”、“哎呀”——

    可已經晚了。

    只擡手那麼一抹。就好像戲劇裏變臉一般……兩個人的面目都模糊了。

    彷彿是這兩位的臉是糖泥做的,如今收了熱、融化了。臉皮耷拉下來,眼皮也耷拉下來,模樣極恐怖。見他們兩個這樣子,周圍的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二位似乎一點都沒有覺察到臉上的異樣,還頗奇怪地“咦”了一聲——因爲眼皮耷拉下來,將視線遮得有些模糊了。便覺得是海水入眼出了問題,又用力擦了擦。

    這一下子……啪嗒啪嗒的兩聲,兩張血糊糊的麪皮掉在甲板上。

    這兩人的臉……就這麼被自己擦掉了。

    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臉骨來,以及兩隻血淋淋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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