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卻沉默起來，從上車開始，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
他安靜地靠在後座靠背上，手裏拎着那個塑料袋，整個人看起來孤寂又冷漠，跟方纔嘮嘮叨叨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心裏哽了一下，心知是我的態度惹他生氣。
可是這樣的事，明碼標價，誰也不會喫虧。
“白叔，今晚的事，還希望你能保密。”良久，宋城慢吞吞地說了一句。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客氣，以前都直接叫的老白。
白叔一邊開着車，一邊笑道：“小少爺儘管放心，其實老爺心裏也一直想抱個孫子，只是不便說出來。”
這個不便說出來的理由，當然是因爲宋良。
他是大夫人的兒子，今年也快三十了，沈悠悠嫁給他好像也有三四年時間。
然而他下半身癱瘓，在生育上有障礙，這麼多年過去，沈悠悠連一次孕都沒懷。
老人的心思都差不多的，年紀越大，就越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有下一代。
對於死亡的恐懼，讓他們把對生的希望寄託在年幼的生命上。
儘管宋城他爸對私生子沒那麼喜愛，可說到底，那也是自己的兒子。宋城的兒子就是他的親孫子。
宋城驟然鬆了口氣，抓着塑料袋的手鬆了松。
我也不由得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反對這個孩子出生就好，否則沒等我把他生下來，就會先被別人動了手。
“我就不回宋家大宅了，你送我回自己家。”
我摸了摸肚子，現在還感覺不到孩子的動作，可是隔着一層薄薄的肚皮，那種異樣的情愫卻冒了出來。
雖然我不那麼喜歡他，可是，似乎也不像一開始那麼討厭他。
宋城皺眉道：“先回宋家。”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瞥見前方白叔坐在那裏，又不敢大聲說話，只能摸出手機打了一行字遞給他：我擔心榮媽對孩子下手。
宋城忽的冷笑一聲，將手機接過去，飛快地打了幾個字。
我偏頭一看，只見他寫道：你是擔心孩子，還是擔心你媽？
我猛地被他噎了一下，一時間難堪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剛纔那一剎那，我確實在擔心孩子，然而這樣的話說出來，只會讓他恥笑。
我將手機拿回來，偏頭看了眼車窗外漆黑的夜色，百無聊賴地想，隨便吧，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榮媽如果真的對孩子下手，那也只能怪我和我媽命不好。
“白叔，前面調頭。”宋城忽然吩咐道。
我心頭一顫，扭頭去看他。
他整張臉隱藏在黑暗中，唯有手指在塑料袋上輕輕摩挲，偶爾會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音。
丫丫年紀太小，遇到這麼大的事，已經慌得六神無主，幸虧雯雯一直陪在這裏。
宋城送我上了樓，將手裏的塑料袋遞給我。
我轉身要回屋，他一把拉住我，盯着我的眼睛警告道：“記住你說的話，孩子如果出了事，你別怪我對你媽不夠仁慈。”
我被他口氣中的威脅嚇了一跳，慌忙點了點頭，心臟跳得有點快。
宋城轉身離開，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幾秒鐘，一時間回不過來神。
“發什麼呆呢？”雯雯睡意朦朧，連眼睛都睜不開。
她將我拽進屋，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又鑽出來，這才清醒一點。
“怎麼出去這麼長時間？”她隨意問了一句，緊接着視線就挪到了我的手上，好奇道，“這是什麼？”
她將塑料袋拿過去，翻了翻裏面的東西，臉色頓時古怪起來。
“上回你不是說，你們分手了？”她納悶地問道。
聞言，我點了點頭，感覺一陣心累，無可奈何地解釋道：“我也沒想到。”
“那這是……保胎的藥？”雯雯將手裏的瓶瓶罐罐舉起來，不明所以道，“你確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你簡直瘋了！”雯雯驚訝地喊了一句，隨即壓低聲音道，“老許過一段時間就回來了，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那我……”
“右右姐！”
雯雯的話還沒有說完，丫丫就被我們吵醒了。
她穿着睡衣跑出來，邊跑邊問道：“媽呢？她怎麼樣了？”
我拉着她在凳子上坐好，嘆氣道：“媽的事情鬧大了，暫時肯定弄不出來，只能等事情平息了，然後再想辦法。”
一聽說人弄不出來，丫丫的眼淚“刷”一下就掉了出來。
本來她的眼睛就哭的腫成了桃子，現在又哭起來，我真怕她明天早上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好了好了，別哭了，右右累一天了，你讓她好好安靜一下。”
雯雯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她趕緊閉上嘴，硬生生把哭聲憋回去，整張臉憋的通紅，一臉惶恐地望着我。
“放心吧，媽不會有事的。”
除了這一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宋城只答應我會救人，可是怎麼救，什麼時候救出來，根本就是個未知數。
而且他說了要拿孩子做交換，那麼……
陡然想到一個可能，我心底驀地一寒。
如果他說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再幫我的忙，那我豈不是還要再等七個月？
我忽然有點心慌，連忙給宋城撥了個電話。
鈴聲響了不到兩秒鐘，那邊就接了起來，焦急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頓時卡了一下，半晌才平靜道：“我媽多長時間能弄出來？”
接下來的半分多鐘，宋城一個字都沒說。
隔着電話聽筒，我能聽到他越發急促的呼吸聲，像是在積攢怒氣。
終於，他的怒火到達頂點，忍無可忍地朝我噴了過來，硬聲道：“沈右宜，我就那麼不值得信任，需要你時時刻刻盯着？你是不是以爲，我必須見到孩子，纔會去救你媽？”
我被他一句話問住，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因爲我心裏，就是這麼想的。
宋城現在在我這裏的信譽，基本上等同於零。
每一次跟他談判，我都要保證自己佔到絕對的上風，千萬不能有一丁點的閃失，否則就會滿盤皆輸。
他用力吸了口氣，聲音沉的發木：“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
隨即關了電話。
我茫然地盯着黑掉的手機屏幕，腦子裏亂糟糟的。
雯雯說等許老闆回來再想辦法，可是她家老許什麼時候能回來？到時候就真的能想到辦法嗎？
欠宋城的我可以拿孩子去還，欠別人的怎麼辦？
我煩躁地揉着頭髮，心裏急的不行。
肚子裏忽然一陣抽痛，我嚇了一跳，連忙鬆開手，小心翼翼地深呼吸兩口氣。
雯雯看我臉色不對，趕緊給我倒了一杯溫開水，又催促丫丫快點去睡覺。
丫丫有點不樂意，坐在桌子旁邊看了一會兒，又怕我生氣，頂着兩個腫脹的眼圈，一步三回頭地朝臥室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的轉過身，哭着說：“右右姐，你救救媽，等她出來，我就跟她回老家，不給你惹麻煩。”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這才進了屋。
“算她有點良心。”雯雯嘀咕了一句，扶着我往另一間臥室走。
我躺在牀上，感覺腰特別酸，可能是之前在樓頂上摔了那一跤造成的。
雯雯看了我一眼，奇怪道：“你這肚子都看不出來，怎麼感覺你特別累。”
“我也不清楚。”我搖了搖頭，“月份小的時候難道不累嗎？”
“呸，我怎麼知道。”雯雯翻了個白眼，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好長時間，忽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