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嚨猛地發緊，生怕他突然發難。
“是麼？”沈闊幽幽地嘆了口氣，“年輕人說話可不要太滿，當心打自己的嘴巴。”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我順着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就見沈悠悠一隻手扶在欄杆上，顫顫巍巍地沿着樓梯往下走。
她穿着一身寬大的白色長裙，裙襬很長，直接沒過腳踝。腳下穿着拖鞋，踩在樓梯臺階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看到她的一瞬間，我不由得呆愣住。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醫院，馮若白帶着她去給我道歉，當時沈悠悠整個人就沒有什麼生氣，此時再見，她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移動的人偶，渾身上下幾乎沒有活氣。
烏黑的頭髮垂落在胸前，襯得她那張臉格外嬌小，下巴過尖，臉色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
嘴脣上卻花了大紅的脣妝，看起來血腥又悽美。
兩隻眼睛似乎睜不開，給人一種霧濛濛的感覺，像是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了太久，驟然見到光明，一時間沒法適應的樣子。
宋城站在我不遠處，我敏銳地察覺到，沈悠悠出現的時候，他手指突地顫抖了一下，手背上的青筋陡然跳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樣的沈悠悠，連我看了都心頭突突地跳。
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因爲憐憫。
她像個破敗的瓷娃娃，陡然讓我想起許久以前，在水雲頌被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李小墨。
一種殘缺的、病態的，受盡折磨，卻讓人從中得知詭異的快感忽然襲上心頭。
我慌忙在手背上掐了一下，壓下心頭詭異的感覺。
宋城眉頭蹙起，足足愣了十幾秒鐘，才硬生生移開眼神，一個字都沒有說。
短短的一段樓梯，幾乎耗盡了沈悠悠所有的力氣。
走到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她膝蓋一軟，直接摔倒在地，發出一聲不甚明顯的聲響。
沈闊像是沒有察覺一樣，站在一旁的西裝男也沒有絲毫動作，所有人都當她不存在。
她就那麼淒涼地趴在地上，喉嚨裏發出一陣嗚咽聲。
我看見宋城的拳頭握緊了，隨即又緩緩鬆開，冷聲道：“右右，我們走。”
沈闊擡頭道：“這麼急着走做什麼，難不成是心虛了？”
宋城臉色一寒，看了眼旁邊的西裝男，冷哼一聲，走到我身旁坐下。
我的注意力還放在沈悠悠身上。
只見她兩條胳膊撐在地上，努力擡起上半身，卻半天都沒爬起來。
不得已，她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勢，慢吞吞地朝沈闊的方向爬了過來。
我驚悚地瞪圓了眼睛，不知道她想幹什麼。
更可怕的是，沈闊明明聽到身後的動靜了，我看到他眼珠子轉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好像已經默認了這個舉動一樣。
宋城坐在我身邊，他的位置正對着樓梯口的方向，沈悠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爬行，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甚至於她臉上絕望的表情，也清清楚楚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我一顆心緩緩下沉，一直沉入谷底，總算明白沈闊是什麼意思。
他讓人把我綁過來，想要我背叛宋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沒有讓抓我的人收繳手機，擺明了就是想讓我發消息通知宋城。
自始至終，他跟我說那麼多廢話，都是在等宋城親自上門。
我敢肯定，就算我沒有發那條短信，他也會讓人把我在沈家的事捅出去。
因爲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讓宋城出現，否則，沈悠悠辛辛苦苦演這麼一場戲，豈不是浪費感情。
方纔他還特意提醒，讓宋城話不要說得太滿，免得打自己的臉，意思也很明顯。
他是篤定了，宋城看到沈悠悠的時候，會心軟，會妥協。
將近二十年的青梅竹馬，宋城心裏第一個愛過的女人，此時此刻，像條喪家之犬一樣，在地上無力地爬行，哪個男人親眼看到這樣的場面能受得了？
宋城生來就是個重感情的人，眼見這一切發生在眼前，他能忍得了三秒鐘、三分鐘、還是三十分鐘？
從坐上沙發開始，我就能感覺到他身體輕微的顫動。
閉了閉眼，我麻木
地想到，要是眼睜睜看着沈悠悠從樓梯口爬到沈闊腳邊，他的心理防線只怕會瞬間土崩瓦解。
白色長裙的領口很低，從這裏望過去，幾乎可以看到裏面雪白的肌膚，以及兩團柔軟的胸脯，它們顫巍巍地在空氣中抖動着，像掌心中受驚的兔子，碰一碰，就會膽怯地蜷縮成一團。
果然，宋城受不了這種折磨，開口譏諷道：“這可是你親生女兒，沒想到你也能不聞不問。”
他開口的瞬間，我心裏就嘆了長長一口氣。
無奈地想到，宋城啊，薑還是老的辣，你輸了。
這種時候，就看誰能沉得住氣，可惜，沈闊捨得他的親生女兒，你卻捨不得這朵心中的白蓮花。
沈闊衝我笑了一下，眼神裏帶着一種“你看，男人都是這幅德行”的意思。
我沉默地與他對視，告誡自己，不要受到他的影響。
這種喫人不吐骨頭的惡鬼，相信了他的話，就等着死無葬身之地吧。
沈闊享受着這樣的遊戲，得意地晃着手裏的酒杯，也是在折磨宋城的耐心。
終於，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開始慢慢收網。
手指在杯壁上敲了一下，他問道：“怎麼，你想英雄救美？”
沈悠悠終於爬到了沈闊腳邊，她兩手攀在沈闊膝蓋上，慢慢直起上半身，可憐又無助地望着宋城，眼睛裏帶着濃濃的期待。
一路爬行，她胳膊肘上的皮膚已經磨紅了，顯得整條胳膊嫩藕似的白皙。
宋城吞嚥了一口唾沫，聲音沙啞道：“哪個男人沒有做過英雄救美的美夢？”
沈闊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隨意地擡起沈悠悠的下巴，喃喃道：“悠悠啊，宋家小少爺喜歡你，你還不過去伺候他？”
沈悠悠望着宋城的時候，眼神裏滿是驚恐，身體搖搖欲墜。
沈闊說話的時候，她緊緊咬着牙關，整個人顫的像風雨中的蜘蛛網，似乎一不小心，就能撕個四分五裂。
沈闊鬆開手，她就摔倒在地上，繞過茶几，瑟瑟發抖地朝宋城腳邊爬過來。
宋城巋然不動，沉穩地坐在沙發上，彷彿坐着的是堅硬的椅子。
沈悠悠終於爬了過來，雙手順着宋城的褲腳摸上來，慢慢攀上了他的膝蓋。
宋城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盯得我整顆心都涼了。
腦海中閃過他以前說的話，他說他在等我離婚，然後娶我。
那麼現在，在等我離婚之前，他是不是準備順便收一個女人，用來排遣寂寞？
沈悠悠挺直了上半身，祈求地望着宋城，兩個脣瓣一直在發顫，似乎等着人去親吻。
她喉嚨滾動了一下，發出一個含混的聲音，聽不清楚說了什麼，卻異常的勾人。
宋城雙眼眯起，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了下巴。
沙發對面，沈闊滿意地抿了一口紅酒。
他翹着二郎腿，姿勢悠閒，無聊地望着這一場註定會勝利的遊戲。
宋城微微低下頭，我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眼看他就要親吻沈悠悠的雙脣。
就在兩人嘴脣幾乎碰到一起的時候，他動作忽然頓住，偏頭望着沈闊。
沈闊神情一滯，抓在手裏的酒杯不由得晃動了一下，不停旋轉的酒水順着杯壁濺了出來，打在他手背上，又順着手腕滑向了低垂的胳膊，直接將他白色的襯衫染紅一片。
宋城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嘴裏卻抱怨道：“沈先生，英雄救美的美夢我確實做過，可你好歹也要安排個美人啊，就拿這麼個殘花敗柳來糊弄我，也太寒酸了。”
一股夾雜着憤怒和羞辱的神情僵在沈闊臉上。
他手裏舉着高腳杯，半晌沒有放下來。
宋城鬆開手，從茶几上抽了一張紙巾，緩慢而沉穩地擦了兩下手指。
他站起身，腳步一擡，直接將沈悠悠推到了一邊，拉着我的手腕將我拽起來，指了指我的臉，衝沈闊笑道：“沈先生要是想用美人計，記得照着這張臉找。我嘴巴刁、眼睛毒，其他人都看不上眼。”
我一時間腦子發懵，還沒太明白宋城怎麼就扳回一局，他已經直接拉着我出了沈家大門，大踏步朝前走。
一連拐了好幾個路口，離沈家終於遠了，宋城忽然將我往旁邊的樹幹上一推，壓着我的腦袋，低頭就急切地親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