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的手掌在被面上拍了拍,笑道:“起來,先喝粥。”
“不要。”我聲如蚊蚋,實在是沒臉見他。
“快點,一會兒粥要涼了。”宋城的手掌從被子前路一路往後拍,就跟逗弄小狗一樣,玩的不亦樂乎。
我是打定主意要當縮頭烏龜了,不管他說什麼,連腦袋都不肯往外伸一下。
良久,宋城的耐性估計耗完了,直接抓住被子掀起來,把我從裏面拖出來。
我低着頭,恨不得把腦袋縮回肚子裏,連正眼都不敢看他一下。
宋城喉嚨裏發出一陣壓抑的笑意,我立刻擡起頭,頗爲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連忙止住笑聲,義正言辭道:“你不喫飯,還怎麼有力氣想我?”
我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直接將桌子拖到面前,拿起勺子認命地吃了起來。
“這才乖嘛。”他還在一旁囉裏囉嗦,氣得我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直接把人轟了出去。
……
大夫人行動迅速,說好了第二天回宋家,一大早,就聽到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
我本來正窩在宋城懷裏,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驚醒過來,連忙坐起身來。
宋城箍着我的腰,不滿地嘀咕道:“這麼冷的天,你幹什麼去?”
我豎着耳朵聽了一下,輕輕咳了一嗓子,篤定道:“肯定是大夫人回來了。”
“唔。”宋城不鹹不淡地答了一聲,我趕緊翻身下牀,拿起外套披在肩膀上,穿着拖鞋就往外跑。
從小滿的兒童房前經過時,連忙推門看了眼。
小滿早就醒了,何大嫂正帶他在牀上玩耍。
看到我進來,立刻咧開嘴大笑起來,嘴巴里清脆地叫着:“媽媽。”
“哎,乖兒子。”我在他肉乎乎的臉頰上捏了一下,吩咐何大嫂說,“快,給小滿穿上外套。”
何大嫂連忙拿了個保暖的羽絨外套給小滿套上。
我抱着小滿下了樓,輕聲問道:“今天奶奶回家,小滿高興不高興?”
小滿大概還聽不懂,只是一個勁地傻笑。
屋內暖如四月春,外面卻冰天雪地,即將迎來農曆新年。
我給小滿戴了頂帽子,將他圍的嚴嚴實實的,正要出門,大夫人已經迎面走了過來。
小滿現在膽子大了不少,看到陌生人就開始手舞足蹈,興奮的不成樣子。
眼見大夫人朝他走了過來,立刻笑的跟朵花一樣,兩隻眼睛都快擠成一團,小嘴巴咧開,跟年畫裏的娃娃一樣,看着特別喜慶。
“哎呦,我的乖寶寶,想死奶奶了。”大夫人連忙將手上的包遞給一旁的司機,連聲道,“快進屋裏去,外面這麼冷,可別凍着我孫子。”
說着伸手要來接孩子,想了想,又縮了回去。
我愣了一下,跟在她身後進了屋。
大夫人將身上穿的風衣脫下來遞給宋媽,又將手套脫下來,這才伸手將小滿從我懷裏抱過去。
我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看來她對小滿是真的上心,擔心外面的寒氣過到他身上,還特地將外套脫掉才肯抱孩子。
我幾乎有信心,大夫人對小滿,那是真的特別喜愛。
大夫人抱着小滿坐在沙發上,小滿這個話嘮,又開始對着人說他那些天書,兩條胳膊還忍不住,說到高興的時候,非得擡起來比劃一下。
我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十幾分鍾,除了“啊啊嗯嗯”之類的,一個字都沒聽懂,滿頭都是霧水。
倒是大夫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兩個人居然奇妙地一起“啊啊嗯嗯”,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大夫人,”我趁着小滿擺弄手指的功夫,連忙插了一句,“再過幾天就是除夕了,我想帶小滿去看看宋
良。”
大夫人神情忽的滯了一下,擡眼掃了我一下。
“有時間,有時間。”大夫人連忙答應下來。
大概是想到了宋良,之後她的情緒就不是很高,又跟小滿笑了幾分鐘,就起身上樓,說要休息休息。
去看望宋良,其實沒什麼要準備的,也就買了兩束鮮花,換了一身深色的衣服。
出發去墓園那天,宋城正好出門有事,就我們三個人,加上大夫人的司機一起過去的。
水雲間裏的積雪一直有人清理,還不覺得天有多冷,等到了墓園,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墓碑,一座座連接在一起,放眼望去,在稀薄的陽光照耀下,冰雪融化時,幾乎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積雪融化時,正是一年最冷的時候,天寒地凍的,讓人連呼吸都覺得鼻尖有點難受。
我將小滿往懷裏抱了抱,將他的帽子戴好,連圍巾也圍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漆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朝外面張望。
到了宋良的墓碑前,大夫人將鮮花放在他的墓前,身體筆直地站在那裏,一個字都沒說,只是默默注視着照片上那個尚且年幼的人。
我心中有些唏噓,也有些悲涼。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來看望她英年早逝的兒子,這種滋味,豈是心酸兩個字能說清楚的?
小滿今天比往常安靜多了,盯着照片上的人,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看了一會兒之後,又轉過頭看着我。
“小滿乖,”我抱着小滿蹲下身,指着照片上的人,一字一頓地說道,“來,叫‘大爸爸’。”
這還是今天臨出門的時候想起來的事,如果直接叫“爸爸”的話,宋城心裏肯定有疙瘩。
可如果不叫“爸爸”,改口叫“伯伯”,大夫人心裏又怎麼可能痛快的起來?
兩相權衡下,只能找一個折中的叫法。
大夫人忽的轉頭看了我一眼,我眼角餘光瞥到她的動作了,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耐心地哄着小滿說:“來,跟媽媽說,‘大爸爸’。”
以前還從來沒有教過小滿說這樣的話,他顯然有些不明白,愣愣地望着我,有些羞澀地閉着嘴巴。
我鼓勵地望着他,衝他笑了笑,小滿立刻跟着我笑起來,聲音清脆地喊了一句:“爸爸。”
大夫人彷彿被輕微的電流擊打過一樣,身體猛地顫了一下,慌忙扭過頭去看宋良,只是擡起手臂,似乎是擦了一下眼角。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糾正道:“是‘大、爸、爸’。”
小滿也咯吱咯吱的笑:“大大大——”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他反而得意起來,“大大大”地叫個不停。
我也只能隨他而去,轉而問道:“你要不要抱着小滿,跟宋良說說話?”
“好。”大夫人將手裏的包遞給我,讓司機在墓碑前鋪了一塊防水的地毯,抱着小滿坐了下去。
我朝司機點了點頭,他跟着我一起朝旁邊走去,將空間留給需要的人。
今天出門前,大夫人特地化了妝,妝容不是特別濃,但卻遮蓋住了她的臉色,至少從面容上來看,發現不了她有多麼悲傷。
然而喪子之痛,只要想想,就如同從胸口剜掉了一塊肉,再精妙的掩飾,也無法治癒那種傷痛。
宋良去世的時候,小滿還不會說話,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聽到孩子叫他一聲爸爸,可惜這個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
如今人沒了,我也沒有那麼計較這件事。
如果叫一聲“爸爸”,能安慰到大夫人,能告慰宋良的在天之靈,能讓宋城往後的路更好走一些,那就叫吧。
這對小滿來說,並不是什麼損失。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宋城心裏會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