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打了一拳以後，低頭望着馮若白。
我緊張地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再踹上一腳。
宋城彎下腰，兩手撐在膝蓋上，眼睛盯在馮若白身上。
馮若白兩條胳膊張開，躺在高臺的積雪上，胸膛微弱地起伏，兩眼盯着廣袤的天空，卻什麼也沒說。
宋城忽然伸出手掌，我嚇了一跳，以爲他還要動手，沒想到他卻張開手，朝馮若白示意了一下。
馮若白看了他一眼，將手掌遞過去，宋城直接將他拉了起來。
兩個人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宋城隨意用腳將一片積雪踢掉，彎腰坐了下去，馮若白隔着一米遠的距離，坐在他旁邊。
兩個人似乎有話要說。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幕，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剛纔還勢如水火，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現在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對坐在一起。
我喉嚨裏哽了一下，悄悄打量宋城的神色，確定他還算冷靜，這才放下心來。
“地上涼，你們有什麼事，要不然去家裏說？”
這冰天雪地的，還不知道他們要談多久，我擔心兩人的身體會喫不消。
宋城冷哼一聲，轉頭睨了我一眼，不滿道：“怎麼，擔心你這個小情人的身板喫不消？”
馮若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臉色登時黑了下來，惡狠狠地瞪了宋城一眼。
宋城知道說錯話了，悻悻地閉了嘴。
兩個人大有長時間談下去的架勢，我皺着眉，硬是將他們拖回了家。
因爲我嘴巴上的傷口，宋城臉色一直不是很好看，每說幾句話就要刺馮若白一下。
偏偏馮若白雲淡風輕地笑着，反而氣得他臉色發青。
宋城偏頭看了我一眼，對馮若白說：“書房裏談。”
說着就領着人上樓。
我手心裏頓時捏了把汗，正要把他攔下來，宋城立刻兇巴巴地看了我一眼，咬牙道：“我們兩個的帳，晚上再算。”
兩人進了書房，“砰”一聲甩上門。
書房裏安安靜靜的，我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放下心來，吩咐宋媽去準備晚餐。
話音剛落，忽然聽到一陣悶響，登時嚇了我一跳，擡腿就跑到樓上，砰砰砰敲響了書房的門，着急道：“宋城，你們在幹什麼？”
聲音陡然停了，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書房的門反鎖，我也根本打不開，正着急的要命，忽然聽到咔噠一聲，門從裏面打開。
馮若白嘴角帶血，低着頭從裏面走出來。
看到我的時候，下意識擡手在嘴角擋了一下，隨即訕訕地笑了一聲，悶頭就下了樓。
我尷尬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幾秒鐘，手腕突地一緊，被宋城拽進了書房。
我冷臉望着他，咬牙道：“不是說要談事情，怎麼又動起手來了？”
宋城“嘖”了一聲，不滿地嘟囔道：“可是他讓我打的，你怎麼不心疼一下我的拳頭。”
他說着將手掌握成拳，舉到我眼前，只見指骨上面一片紅痕，一看就知道方纔動手的時候，用了不小的力氣。
結果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
我氣沖沖地瞪了宋城一眼，他一把勾住我的腰，將我往懷裏扯去，嘀咕道：“你說，他剛剛纔碰了我的人，轉眼就好端端地從宋家大門出去，換做你是馮平川，你會信嗎？”
我瞪圓了眼睛，盯着宋城看了一會兒，吐槽道：“當然不信，畢竟以你的狗脾氣，隨時都有可能找人拼命。”
宋城噎了一下，擡起手指按在我嘴角的傷口上，憤憤道：“打他那一拳算是輕的，個王八兔崽子，下次再敢碰你，就把他閹了。”
他低下頭，在我嘴脣的傷口上啜了一口，反而帶了一點微末的刺痛感，我慌忙偏開頭，用手捂住嘴巴，警
告他老實點，現在不要碰我。
宋城聳聳肩：“祕密。”
我不滿地睨了他一眼：“所以現在你相信他說的話了？”
他點了點頭。
“那馮家的陳年舊事到底是什麼？”我滿腦子都是漿糊，追問道，“能對他產生這麼嚴重的影響，應該不是什麼小事吧？”
宋城打了個響指，讚賞地看了我一眼：“有關他母親的事，你說呢？”
我不由得怔愣住，詫異道：“他母親不是去世很久了？”
當時馮若白好像還沒有滿七歲。
我記得之前在哪裏聽到過，他是在他母親去世以後，跟着他父親去我們村裏找的沈闊。
宋城點了點頭：“知道他母親怎麼死的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一臉疑惑。
“自殺。”宋城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卻驚得我後脊背涼了一下，猛地打了個哆嗦。
宋城拉着我坐到電腦前，從裏面翻出一個文件，文件一擡頭就寫着“背景調查”四個大字。
上面的照片應該就是馮若白的母親，那個時候可能三十歲左右，看起來非常的年輕，跟馮若白有三分想象，笑起來的時候一樣的讓人覺得舒心。
我拿起鼠標，將文件往下翻了翻，文件很簡略，說她是因爲抑鬱症自殺的。
除此之外，只簡略地寫了她與沈闊之間的關係。
我來來回回看了兩遍，也沒發現這跟馮若白要做的事有什麼關係，不由得扭頭看了宋城一眼。
宋城擡手在我頭髮上揉了揉，將鼠標往下劃了劃，指着其中一行字讓我看。
我看了眼，上面寫的是馮家勢力突然擴增了一倍。
他低聲道：“這一年，馮平川正式接管馮家，手段狠毒，馮家的版圖在他手底下擴張地非常厲害，也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
“馮若白他母親脾氣好，可是性子卻硬，與馮平川發生爭吵後，馮家的勢力依舊在急劇擴張。她忍受不了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最終選擇了自殺。”
“自從他死後，馮家的擴張行動突然停止，馮平川對擴大家族勢力的行動也不怎麼上心，這十幾年來，算是勉強維持着以前的生意。不過，自從沈闊重新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馮家又開始蠢蠢欲動。”
聽着宋城三言兩語，我卻無端地一陣後怕。
我想起馮若白家那棟老舊的公寓，就在市一院對面，只隔着一條馬路。
他曾經對我說過，自從他母親去世以後，他父親一次也沒有回去過。
馮平川當然不能回去，也是不敢回去。
當年他的妻子，不惜以死相逼，希望他浪子回頭。
然而等他回頭了，才發現失去的人永遠也找不回來。
我怔怔地望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時間眼睛發暈，竟然有些看不清楚。
宋城兩手攬在我的腰上，感嘆道：“現在，馮若白是想走他母親那條路啊。”
我悚然一驚，慌忙問道：“他……他也會……”自殺嗎？
我心頭忽的跳動了一下，胳膊上爬了一層雞皮疙瘩。
宋城搖了搖頭，將下巴擱在我肩膀上，慢悠悠道：“馮若白比他母親要聰明，也更加強大。就算他逼着馮平川收攬那些黑道上的生意，又有什麼用？有沈闊在背後推波助瀾，馮家依舊會越陷越深。”
“他想做的，是將馮家全盤接手，然後連根拔起！”
我渾身一震，胸腔中滿懷着一陣激盪的情懷。
宋城把玩着我的手指，低聲讚歎道：“跗骨之蛆既然剜不掉，那就狠下心腸，烈火焚燒，總能將這些陰晦的東西燒個乾乾淨淨。馮若白他，心志堅定非一般人能比，以前我倒是小瞧了他！”
我繃緊了後背，僵硬地坐在宋城腿上，腦子裏盤旋着宋城的話，一時間震驚地說不出來話。
原來他真的要做這種……自殺式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