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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到這裏,張滿囤剛剛升起的一點柔腸頓時消失的無隱無蹤,未吭一聲,轉身帶了六子就離開了。壓根不理會後邊鬼哭狼嚎的韓柳旭跟低聲說着好話的張月娘。

    本來好好的假日,卻因着那兩個多年沒有消息的人徹底敗壞了心情。就算張滿囤再怎麼裝作不在意無所謂,可心底裏到底還是念着兒時張月娘那個大姐的姐弟情誼的。

    “大哥,要不要我幫着照看照看,再怎麼說,如今月娘姐也是落難了......”六子一向喜歡插科打諢,說起話來無所忌諱,可碰見這事兒,他心裏也是直打鼓啊。

    張滿囤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六子,並沒有搭腔,就在六子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的時候,卻見他從懷裏掏出兩塊碎銀子,低聲說道:“不管怎麼樣,我娘最後還是念着她的。就算不爲了她,也該爲了我那可憐的外甥女打算一下......”

    就算他還沒當土匪時候,就已經看出韓家是什麼人了,也早就知道韓柳旭重男輕女的性子。甭看他是個讀書人,滿嘴的禮儀道德,可實際上不過是個僞君子,骨子裏就看輕女人,哪怕是他娘跟媳婦,也是能隨意輕賤的。

    本來他還想着,就算張月娘再怎麼狠心,至少應該對自個親骨肉疼惜一些吧,可碰上今天的事兒,他倒是不確定了。能任由人欺辱,偏生還能爲着那人責備旁人,這樣的人真能爲着保護閨女而跟韓柳旭撕破臉?

    這麼一想,他的臉色就更加陰沉難看了。見六子接了銀子應下話,他也沒心情再四處逛了,闊步往縣城之外走去。若是運氣好,許還能碰上順道的車輛,若是運氣不少,少不得要穿山林子抄近道回去。

    張滿囤一回到家,驚喜萬分的林寶珠就發現他似乎是有心事。瞧着那漢子心不在焉,還一個勁兒的湊到這個身邊要摟着抱着,似是很需要人陪伴的模樣,林寶珠只得放下手裏的賬本,任由那巨型忠犬一個勁兒的在自己脖頸處蹭。

    “怎麼了?”林寶珠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柔聲問道,“心裏不得勁兒?”

    張滿囤嘆口氣,把人裹到懷裏,然後隱着心裏的痛苦儘可能放平語調,開口說道:“媳婦,我沒有跟你說過我大姐的事兒......”

    “當初我大姐是爲着聘金,也是爲了給我爹還賭債,所以嫁給了韓家一個秀才,不過那秀才眼高於頂加上有個厲害的孃親,所以我跟我娘一直不看好他們。饒是那樣,我也想着各種法子爲她撐腰,軟的硬的什麼手段都用,只要韓家能對她好,我就是打獵的物件在去賣之前都會分他們一半。”張滿囤語氣低落,滿目哀傷的回憶着說道,“可大姐自打懷孕之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但凡我爲她出頭,她都能爲了護着那個男人跟我拼命,甚至連娘病重時候都擔心會惹了晦氣讓韓家秀才走黴運沒來看過,就連最後娘下葬,她們都沒一個人出現過......”

    林寶珠感受着自家漢子濃濃的失落跟低沉,心裏也很是難受。她的男人,她自是瞭解的,看似心腸比誰都硬,可若是碰上親人好友遭難,那心底卻是極容易軟的。

    她撫着自家男人的後背,並不插話,只是靜靜的聽着他講那些個曾經還是忌諱甚至是田大娘馬嬸子都不敢多說的事兒。

    “媳婦,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得有多狠心,才能連親孃都不認。又是有多下賤,纔會任人欺辱!”張滿囤說這番話的時候,讓人聽不出是咬牙切齒的怨恨,還是怒其不爭的氣憤。不過對於林寶珠來說都無所謂了,因爲她聽出了那漢子話裏的期盼與失望。

    一想到自家男人曾經經歷過的種種,她就忍不住心疼起來。孃親早逝,有個爹還不如個旁人,心心念唸的嫡親姐姐卻被個男人迷了心竅不認他,那些年他遭受過的難處。

    她吐了口濁氣,沉吟片刻說道:“別想了,許是大姐也有自個的爲難之處。這年頭,女人不易,就好比秀娘嫂子,若是個心量窄的,又如何能過到現在?既然今兒碰上了,日後若有事咱們幫襯她一把便是了,孃家立得住,她在婆家自然也不會再被人輕賤了。”

    對於張月娘的印象,林寶珠並不深,確切的說還一直停留在上次在婆婆王氏墳前自家男人的那句講述裏,說

    她是爲了給爹爹還債,爲了給孃親跟弟弟掙一條活路纔會嫁到韓家的。所以說到底,在未能相處之前,林寶珠對那個素未平生的大姑姐還是很有好感的。

    至於說她後來的變化跟行事,許是被韓家逼迫也不一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家媳婦的話安慰了他,張滿囤的情緒倒是平穩了許多,靜默了一會兒,他才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媳婦,我自是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且不說張家這邊一番脈脈溫情,小兩口相互說着貼心話,只說韓家那邊,這會兒可已經是兵荒馬亂雞飛狗跳了。

    原本捱了揍的韓柳旭心頭正窩着火呢,等張滿囤跟六子一走,立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呵斥了張月娘一番。當然,他那個粉頭相好也是怕被牽連捱打,早早就趁亂跑了,哪裏還顧得上韓柳旭這個許了她許多好處的秀才老爺?

    鬧了一通,又沒了軟玉溫香的小粉頭,韓柳旭自然沒心情再在外頭逛蕩了。冷哼一聲,衝着還眼淚漣漣的張月娘罵咧道:“瞎眼的婆娘,還不趕緊扶了我回去,天天正事兒沒有光知道丟人現眼。”

    還沒回過神來,心裏五味雜陳的張月娘聞言,也顧不上衝着張滿囤的背影掉眼淚了,趕緊抹了抹眼角上去攙扶了。

    等剛進韓家落腳的院子,恰巧碰上韓柳旭的親孃韓李氏從屋裏走出來,待到瞧清楚面目全非的兒子時候,當即就是一頓鬼哭狼嚎的叫嚷。

    相比於張月娘的狼狽跟穿着粗糙面容悽苦,四十多歲的韓李氏倒是顯得滋潤許多。雖然個頭不高,吊着眼,生的是大厚嘴脣,生的個鞋拔子臉,可架不住人體型丰韻胖的把衣服都撐的緊繃繃的,腰上就跟裹着多少斤肉一樣。偏偏這樣,她還在頭上插了許多根銀簪子,好似生怕別人看不出她家寬裕似的。

    “哎呦,這是咋了,哪個挨天煞的下的手啊......”韓李氏的嘴就跟個機關槍似的突突個不聽,等看清張月娘身上沒啥傷痕之後,更是一下蹦的三尺高,戳着張月娘的腦門罵道,“你個敗家娘們,沒看見自家爺們被人打了麼。你怎麼不知道護着點?作死啊,要是傷了旭兒的手,看我不讓旭兒休了你個小娘養的......”

    不說張月娘這會兒怎麼個愁苦神情,又是怎麼唯唯諾諾的連聲應着話,只說韓柳旭這會兒就沒了好臉色,尤其是聽他娘吵嚷的心頭煩躁,不由得冷着臉粗聲粗氣的開口道:“行了,娘,說那些個沒用的幹嘛。還不趕緊去給我燒點水擦擦,一會兒上點藥。”

    一聽寶貝兒子發話了,韓李氏自然是心疼的連連點頭,也就停止了對張月娘的責罵。這使得一直神情悽慘不知所措的張月娘,莫名的滿懷感激的看了一眼神色依舊不好的韓柳旭。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然會覺得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男人,是爲了護着她心疼她,纔會那般惡聲惡氣的跟婆婆頂嘴。

    等到院子裏再安靜了,一直在門外的一個女孩才膽怯的往院子裏看了一眼。瞧見沒人了,當即就鬆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的提着比她還重的水桶進了院子。

    這女孩也不過八歲,瞧着比招娣個頭矮很多,瘦瘦小小的可是比林寶珠頭一次見招娣時候,更乾癟。只能看出一顆腦袋被細小的脖子頂住,端是瞧着就知道是長期營養不良。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打着補丁,早就已經被洗的看不出顏色了,頭髮枯黃枯黃的被草草綁在一起,臉上更是沒有二兩肉。要讓人看着,還真是會覺得都瘦的有些心驚膽戰了,許是一不小心,那腦袋就能掉下來,拿胳膊就能跟一根柴禾一樣被折折了。

    這就是張滿囤之前還念起過的外甥女,也是張月娘給韓家添得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大丫。確切的說,就是大丫這個名字,也並不是韓家人起的,而是旁人不知道叫她什麼,時間久了就直接把大丫當名字了。

    其實在張月娘懷孕時候,也曾找人看過,當時幾個算命先生都說她懷的是個兒子。而一些總愛說閒話的婦人湊在一起,也說瞧她走路跟肚子形狀定然是個兒子,當時韓李氏這個婆婆可是得意的很呢,逢人就說她要抱孫子了,而且還準備了不少孩子的衣帽被褥,哪知道一朝分娩卻是個賠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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