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的是一位紅光滿面的老人，看上去至少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而他的右手邊則是六位年齡約莫二十五至四十歲之間的下屬。六個下屬一臉嚴肅地操作着鍵盤鼠標，控制屏幕上的遊戲角色，按照各自的記錄本上的預先列出的各項要點，逐一進行測試。而那位老人則漫不經心地微笑着，一邊操作遊戲角色，一邊與對面的幾人攀談。
在他們的對面，背靠窗戶的一側，坐着聖盃工作室的汪經理、邴經理、許主策、黎主程、龔主程、閔主美六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恭謹而客套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陪着那位老人聊天。
這一天是聖盃工作室的投資方明宙公司前來審覈《六道傳說OnLine》demo版的日子，帶隊的便是那位五十開外的邵副董，他率領着由市場部、運營部和研發部等部門組成的聯合審覈組，從帝都專程飛來，對這款遊戲進行全面評估，並針對評估結果與聖盃方展開面對面的交流。
“邵總，快到飯點了，要不咱們先找個地方喫飯？”汪經理看了看手錶，這場審覈會已經進行了一個上午，看樣子還沒有一點收手的跡象。作爲被審覈的一方，他沒有主動提出到此爲止的立場，只能建議是不是來一箇中場休息，順便給這幾位上頭下來的爺接風洗塵。若是能把人給籠絡好了，不求他們美言幾句，至少能保證不會在雞蛋裏面挑骨頭。
“汪總別客氣，叫外賣吧，你們平常工作餐喫什麼，我們就喫什麼。”邵副董貌似豪爽地拒絕了汪經理的建議，轉而提出了一個看起來很平易近人的替代方案。
作爲國內排得上號的網遊公司，眀宙在各地類似聖盃這樣的投資項目還有不少，所以根本無需在意聖盃這邊的想法，一期投資的錢我們是已經砸下去了，如果聽不見個響動的話，那就別談什麼二期三期追加投資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反正全國那麼大，我們投資的項目那麼多，又不是隻有你們聖盃工作室一家會做遊戲研發。
喫飯應酬聯絡感情什麼的，在邵副董看來，還真是沒有那個必要，至少在確定下一步還會保持合作關係之前就是如此。
汪經理聞言臉上頓時泛起一片尷尬的苦笑，您身爲眀宙公司的副董事長，也算是國內網遊界的一尊大神，我稱您一聲“邵總”那是名副其實。可我這您公司旗下區區三四十人的一個小小工作室的項目經理，讓您管我喊一聲“汪總”，這不是寒磣人麼？
然而不管心裏再怎麼膈應，對方好歹都算是恭維自己，況且人家手裏還握着審覈大權，汪經理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勸說了幾句，見邵副董堅持不從，無奈轉頭讓邴經理去安排訂購外賣。
邴經理出門找若櫻吩咐了幾句，若櫻的眼神寫滿了納悶，屋內那六位boss有一個算一個，加起來在公司喫過幾回外賣？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集體要陪着總公司下來的審覈組躲會議室裏喫平常不屑一顧的東西？
半個多小時後，十來份熱氣騰騰的外賣送到了，邴經理親手將裝着餐盒的泡沫紙箱搬進會議室，招呼衆人開動。
喫完飯，總算是休息了半個鐘頭。審覈組和聖盃的幾位boss們也沒出會議室，就是起身活動了一下肢體，三三兩兩地交換了下意見，或者聊幾句閒話，然後便繼續投入對demo版的審覈過程。
一直持續到過了下午三點，纔算全部結束了這一次審覈工作，六份評估報告被彙總到邵副董的筆記本上，邵副董神態嚴肅地逐一翻閱着這六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審覈鑑定，對面六位聖盃boss們心情複雜地揣摩着沈副董的表情，可是他是什麼態度什麼想法，還真沒有人能猜得出來。
“你們有一流的策劃團隊，二流的技術支撐，三流的美術表現。”邵副董看完六份報告之後，仰首閉目想了一會，最後這樣開口道。
許主策露出一絲微笑，黎主程和龔主程面無表情，閔主美則臉色微變。
“你們的製作大綱規劃得很嚴謹很專業，也很有說服力，玩法系統上雖然並不算很出彩，但是勝在中規中矩紮紮實實。場景關卡的設計很有想象力，遊戲節奏也把握得很好。從遊戲資料上來看，故事的背景很有史詩的凝重感。雖然目前的demo版劇情還沒有完全展開，可是就目前完成的任務和對白來看，至少能說得上‘不落俗套’四個字的評價。所以綜合來說，我對你們策劃團隊的表現比較滿意。”邵副董停頓了一下，搖頭嘆氣接着說，“可是你們的整體功能完成度太低了，製作大綱上列出的demo版本功能規劃，實際完成的還不到70%，這讓我們對後續版本能否按照計劃逐一實現表示質疑。最後要說美術表現，這部分除了兩個主角還勉強能看之外，場景和NPC都只能說是簡單粗糙，勉強算臨時湊數的暫代品，不要說正式版，就連內測拿這樣的東西出去，都會讓玩家笑掉大牙！”
“邵總，首先我要承認，您的審覈團隊給出的評估意見很中肯。”汪經理勉強擠出個笑臉，“關於程序和美術部分，您說的這些問題確實存在。可是說實話是因爲項目初期投資太大，租用辦公場地和購買硬件設備佔了大頭，導致薪水空間不足，所以這兩個部門的人手很緊張。如果二期投資能夠儘快到位的話，這些問題很快就能得到改觀。”
邵副董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看到汪經理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之後，黎主程也開口解釋道：“就像老汪說的那樣，目前服務器端包括我在內，能夠獨立實現功能的程序員只有兩個，客戶端那邊也差不多。應屆畢業生雖招了一些，不過他們暫時都派不上什麼用場。”
“美術這邊比程序部還缺人。”閔主美也插了一句，“兩個主角從2D到3D都是我一個人在弄，然後還要畫界面，場景和NPC只能交給一羣新人去瞎折騰，實在顧不過來。”
“同樣的工作環境下，爲什麼策劃這邊可以表現良好呢？”邵副董將信將疑地反問道。
許主策擡頭瞥了眼汪經理，汪經理呵呵一笑不做聲。
“策劃部門這邊是個例外，我們有三個策劃之前和汪經理是一個團隊裏的，其中兩人完整參與過《隋唐風雲錄OnLine》的項目研發工作，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許主策簡單地解釋道。
“《隋唐》？我想起來了，大陸這邊就是我們代理的，月營收破四千萬，臺服賣的好像也不錯，對吧？”邵副董像是來了點興趣。
“嗯，還行吧。我離開廈門的時候月營收就差不多四千萬吧。”汪經理自嘲地笑了笑，“不過那已經是過去，和我沒什麼關係了。”
說起來，《隋唐》那款項目還真賺了不少錢，不僅讓公司老闆在寸土寸金的寶島廈門買樓買地，連帶着研發團隊大部分核心成員都直接成了有房有車一族，而研發團隊的頭號功臣汪經理更是一口氣在上海買下了兩套公寓。
也正是因爲《隋唐》的出色，作爲主策的汪經理纔會獲得大陸代理商眀宙公司的賞識。親眼看到昔日老闆一夜暴發，汪經理也按耐不住自己開公司的雄心壯志，順利地從眀宙公司獲得了頭一筆資金的支持，從而有機會帶着劉可韋等人跳槽出來成立聖盃工作室。
“《隋唐》你做的很好，可是目前這個demo，不能給我們撥付二期投資的信心哪！”邵副董的表情十分糾結。
汪經理挺直了身子，嚴肅地說：“後續投資到位後，我有信心讓《六道》超越《隋唐》。”
邵副董沉吟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會再支持你一次，不過下一個alpha版本的時候，你要保證不會再出任何問題，否則……”
汪經理微笑着及時截住了邵副董的話頭：“您放心，一定不會有問題。”
將邵副董一行人送走之後，汪經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雖然demo版的完成度不盡人意，可好歹算是通過了這一場生死攸關的審覈。
接下來，該是大展拳腳的時候了吧？
回到會議室，不出汪經理所料，許主策等人沒有一個離開。不過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
“小邴，準備大規模招人吧，這一次除了策劃部之外，以招熟手爲主，一律要求三年以上經驗，一款完整項目經歷。至於具體招哪些崗位的人，老黎老龔老閔你們各自去小邴那兒報備吧。”汪經理整個人攤在最近的椅子上，幽幽地嘆息着，“不容易啊，可算走到這一步了。”
依次打量着許主策、黎主程、龔主程和閔主美，汪經理引用了一句凱撒越過盧比孔河時所說的名言。
“骰子已經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