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顏寧擡起頭，看着眼前熟悉的耶穌像繼續說道，“人是個很賤的東西，有的人把一顆心都掏給了你，但是你無動於衷，可是有的人只是站在那裏什麼都沒有爲你做過，你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連不去想她，都做不到。”
“愛太深，恨太深。”
教父說出這句話，眼神卻飄過窗外，自己曾經的過往又何曾不是呢，那個女孩，那個男孩，是他記憶力最鮮活卻也是越灰暗的一段。
“我不會恨餘笙，因爲我足夠愛她。”
“愛又是什麼呢？主也很愛他的每一個子民。”
教父脣角微微勾起，笑着說道。
“不，我的愛和主不一樣。”
何顏寧搖搖頭，眸子裏的認真卻是無法代替，“我喜歡餘笙，我愛她，我會給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我也能夠容忍她所有的不好。教父，你愛一個人嗎？愛到撕心裂肺，卻還是無法戒掉她嗎？”
教父思慮良久，清潤的聲音才緩緩吐出。
“愛過，但也是愛過。”
兩個愛過，卻是完全不同的味道。沒有無奈，也沒有遺憾，和何顏寧的“愛過”全然不一樣。
“教父，你從來說過你的從前。”
何顏寧不意外，在他的印象裏，對愛情隻字不提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愛的太深，根本無法說出曾經的過往，哪怕提到那個人的姓氏，都會覺得全身無力，這是愛的太久愛的太深的人的表現。而另一種人，是他不恥的，和愛情全然沒有半點關係。
“但是愛過，你也會選擇忘記。”
“我不信，我不信教父你都忘記了。你不會的，小時候我差點弄丟了你的手環，還被你責怪了好一會呢。”
何顏寧笑着提起了自己兒童的趣事。
在他有記憶以來，都是跟着小姨黃鸝生活在一起的，印象中的姨夫是個很溫婉很居家的男人。會做的一手好菜，也能寫一篇很好的文章，何顏寧更像是小姨和姨夫的兒子。
姨夫是青城小學的一名語文老師，深受青城裏的學生愛戴，就連那些喝着大麥茶的爺爺奶奶提到姨夫也是一副讚賞的模樣。
如果說生命有保質期，但是何顏寧相信，愛情是不會保質期的。
“小何，你回去看你小姨了嗎？”
教父聲音穿過冗長的時間，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到達何顏寧的耳邊，“她最近好嗎？”
“教父，你明明也在青城，怎麼沒有去看看她呢，她最近挺好的，現在是青城的旅遊淡季，旅館也沒有那麼忙，她打算過幾天帶着不不出去旅遊。”
何顏寧說着小姨的打算，自從他接手家裏的生意後，就很少有空來青城看小姨了，反而是小姨時不時地給他寄一點東西，都是他小時候愛喫的。
何顏寧還記得在他十歲的時候，小姨特地早上起了大早，從隔壁城市裏一家百年老店裏買了他最愛喫的糯米糕，有紅棗，有葡萄乾。明明這種糕點隨處可見，但是何顏寧卻偏偏要喫那一家的，他說不出哪裏的味道吸引着他，也說不出這種糕點究竟好喫在哪裏。
也許是童年時期，父母帶着他一起去吃了這家的糕點，他便將這味道記在腦海裏，雖然從未說過，但是潛意識裏還是想着自己的父母，直到父親身邊的親信深夜來到青城，告訴他父母車禍意外死亡的事情，不然的話，他會一直在回憶裏等着他們過來接他。
小姨出門買糕點，姨夫就在家裏給他做了一個大大的蛋糕，上面鋪綴着早晨剛從菜園裏摘下來的草莓和一些他不認識的野果子。
生日自然是難以忘記，他更加忘記不了姨夫離開的那一年裏，小姨整個人從一個開朗活潑到現在的溫婉如水。
世間上的事情都是有定數的，何顏寧相信即便是姨夫走了，依然會小姨的身邊，就像不不，明明已經丟失過一次，三天後卻意外的出現在了旅館面前。餓的奄奄一息卻還是要找到家的路，這是一個走丟的人最深刻的回憶。
何顏寧相信，不不就是姨夫，姨夫就是不不。
即便走丟過，但是絕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站在何顏寧面前的教父，雙手合十，看着何顏寧說道，“你回去吧，不要執着自己
“教父，你是在勸我不要執迷餘笙是嗎？”
何顏寧擡起頭，冰涼的眸光裏閃着異樣的淚光。
“我在說什麼，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教父沒有明說，卻也沒有再說出暗示的話。
“可是我忘不了，我說服自己過，可是當我知道她要來青城的時候，我就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只是爲了趕過來見她。看到她看向王亦柯的眼神，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讓她用同樣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捨不得，我捨不得她，我也忘不掉她。我一直都是清醒的，我記得她和我相遇時一張素顏純淨的臉，我記得她把我當做變態狂對我出言不遜時候的樣子，我還記得她爲了維護白冰和我怒懟的時候的情景……教父，我忘不了，我從小就是記憶力好，到了這件事情，我更是忘不了，我也不想忘。”
何顏寧聲音哽咽，眸光裏逐漸閃爍。
“我無法安慰你，我也安慰不了你。主會保佑你的。”
教父說出聲，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教父，你在青城這麼久，就沒有想過回去嗎？回到最開始的地方，見到最想見的人，或者是見一下家人，曾經生活的地方。”
何顏寧不相信這個從小看着他長大的教父會是真的心如止水，不過是人海里匆忙一瞥，就真的什麼也記不住，什麼都可以放下。
“青城就是我的家。”
教父簡短說完，就什麼也不肯再說下去，他愛的人，生活在那一座城，既然註定不會在一起，那麼不去打擾便是自己能做的做好的事情。
何顏寧呆在教堂呆了很久，一直到夜幕悄然降臨，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黑色的奔馳車停在教堂門口邊，樹葉輕輕地蓋在車頂，時間過不去的，季節可以，但是放在何顏寧這裏，過不去的就是過不去。
至於柏麗，早已經是過去。
他不愛便就是不愛，他深知自己愛的是誰，愛的是什麼模樣，愛的又是一個如何性情的女孩。餘笙和柏麗很像，但是餘笙絕對不是柏麗，他或許是因爲餘笙和柏麗相似的臉，但是絕不是因爲她們相似的性格。
他會永遠記得，身邊的冰櫃裏打出來的冷光，照在餘笙的臉上，素顏朝天，卻是她最純淨的模樣。愛一個人，哪有那麼多的理由，說出來的理由也都愛她的藉口。
從教堂出來的餘笙就接到了老秦的電話，話筒裏傳來的聲音像是坐在吵雜的候機廳裏，遠處廣播里正在做着飛往美國的飛機正要起飛，還未登機的旅客儘快登機。
那麼遙遠，餘笙卻又覺得那麼近。
“阿笙，我在機場，已經買好去美國的飛機票了。”
“我知道，加油哦老秦！一定要把顏雪姐姐帶回來哦，否則的話，你就不要回來了，我們不歡迎你。”
老秦忽然笑道，“阿笙，你說如果當初我和柏麗在一起，顏雪現在會在哪裏呢？”
“也許在國外，也許在國內。”
餘笙說出的話像是沒有說一樣，但是老秦卻聽得很認真，甚至笑出聲來，“阿笙，我登機了，謝謝你，我纔是我。”
“不用謝我啊，你一直都是你自己。”
餘笙終於可以吐出一口氣，深陷在愛情裏的俘虜，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俘虜。她是這樣的，老秦也是這樣的，也許何顏寧更是如此。
柏麗在離開的時候對老秦說了句對不起，老秦到現在都沒有完全釋懷，但是現在看着老秦似乎活過來的樣子，餘笙忽然，那些過往沒有解開的迷霧又算得了什麼呢。比起活着的人，快樂和自信纔是最重要的，她從未放棄過自己，也從未放棄過想念王亦柯。
漫長的異地戀在悄無聲息的進行着，磨人的思念情緒更是在她沮喪，恐懼，需要安全感的時候都沒有到達她的身邊，甚至要將她整個人吞噬。
如果說王亦柯是餘笙的緣分，那他也同樣是餘笙的一道難關。
餘笙站在這道關裏，看着他就能夠心裏歡喜，這一生，因爲有你，我纔是我。
“我要上機了，不管有什麼事情，都等我回來再說吧。我已經跟報社請過假了，你現在就可以接替我的位置繼續做下去，趙姐會和你一起搭檔，她的文字和排版功底不錯，你多多磨練你的拍攝技術，我相信，你會在報社裏撐起一片天地的。”
老秦像是叮嚀，又像是在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