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見到孟羨的時候,不是那天早上,他自行車被孟羨刮到。
那不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只是,每一次孟羨都不認得他。
八年前,母親意外被人殺害,他和妹妹成了孤兒,沒有了父母,沒有了親人,也沒有得到任何的補償。
殺人兇手被捕入獄,判刑多年,但也無法消除他內心的傷痛。
那天大雨,他從法院出來,手牽着還年幼的妹妹,遠遠的看到一個女孩,孤獨無助的站在雨中,茫然無措的仰頭望天。
大雨傾盆落下,滴滴落在她的臉上。
她沒動一下。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離開,背影堅毅而倔強。
年幼的妹妹,好奇的看着她問:“哥哥,那個姐姐她怎麼了,是不是媽媽也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
他並不知道,她的母親也去世了,他只知道:“記住這個女孩,她就是害媽媽永遠離開我們的壞人的女兒。”
這個背影,永遠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口窩。
沒人知道,不會有人知道,到死那一天,都沒人能夠知道。
他這些年,過的並不順遂,父母相繼去世,無依無靠的兩個人,只能寄人籬下,但他一直勤奮讀書。
考上大學之後,就獲得了出國留學的機會,當時妹妹已經簽約了經紀公司,開始當練習生從小培養。
那是蘇茗巖的爺爺還在世,請求蘇茗巖照顧妹妹。
他其實很感激,但從來沒有當面見過那個男人,那個感謝,是最沒用的,等他成爲人上人,無數的人也會重新涌過來,感激他。
在國外留學期間,他依舊拼命努力,獲得了很多肯定,但每次喧囂熱鬧的背後,都是人走茶涼的孤寂。
這份肯定,沒人能夠與他分享,他也不能向父母炫耀,讓他們驕傲了。
時時刻刻的記着,現在的一切,都是他們帶給他的,他將來一定要悉數奉還。
回到川市,一切就意味着開始了,這些年的苦苦掙扎,終於到了要塵埃落定的時候。
他設計了與孟羨的巧遇。
設計了自己的性格和說話方式。
再見孟羨,才猛然發現,原來她也過的很差,甚至比他還要差,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卻一直保持着自己那份倔強。
她很好。
至少對自己很好,這好的感覺跟任何人都不一樣,因爲這是仇人的好,他很矛盾。
當看到孟羨受傷害,被傅雲笙刺激折磨,他心裏有一團火,熊熊燃燒。
他有時忍不住,會保護孟羨。
但事後也會問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對孟羨的感情到底是演的,還是已經流露了真情。
霏市的一次亂戰,讓江珩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對孟羨到底不同,所以纔會將作案的時間改了。
纔會讓傅雲笙他們,找準了時機,解救了孟羨。
他的仁慈,也葬送了自己和孟羨的一切可能。
不,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可能。
這兩年的時間裏,他先後多次設計陷害傅雲笙和孟羨,希望置他們於死地,但每次,都沒有成功。
只差那麼一點點。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仁慈了,還是真的有那句話,吉人自有天相。
與傅雲笙抗衡。
與所有與他對着幹的人抗衡。
可當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深淵,看着孟羨,經歷人生大喜大悲,他已經用了最壞,最狠毒的辦法對付她。
她再也不會原諒自己。
那時的江珩,只有一個出路。
他只能往前,繼續往前,一步都不能退縮。
那次追尾,他沒想過留下孟羨的性命,他要的就是,車毀人亡。
但蔣慧茹太心慈手軟,生怕自己的兒子受到一丁點的傷害,江珩寄希望於孟羨流產。
那樣的話,自己的內心似乎也能得到一種慰藉。
那種近乎變態一樣的慰藉。
但很遺憾,孟羨還是逃過了這一劫。
此後他因爲時雲的調查沉寂了一段時間,畢竟,剛剛殺了孟羨的奶奶,又暗中參與了這件事。
實在是太過於心急了。
容易被抓到把柄。
要知道這些年,他是怎樣一步步的熟悉各種作案工具和手段,學習如何反偵察,躲開警察追捕,並讓自己的各種資料標籤,都形成統一的。
生下孩子後的孟羨,似乎比以前更加的剛毅了,她像個強大的母親一樣,保護着自己的孩子。
他們的談判進行的很不順利。
孟羨已經不會再因爲過去的事情,而寬恕他,而給他放肆的機會。
但大雪封山,傅雲笙被困,讓孟羨暫時忘記了他,也讓孟羨,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內心。
這對江珩來說,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是的,沒那麼重要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應該還有機會的,比如在回國初見的時候,他們還是有機會,有機會的。
可那機會,已經被他親手磨滅了。
後來的事情,漸漸變得複雜了。
他在尋求機會如果搞垮他們的時候,傅柏勳和孟明山的對話,讓他的心全面崩塌了。
原來恨了這麼多年,竟是錯了。
原來對孟羨造成的那些傷害,都是錯了。
他做了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彌補的一切。
 
; 他讓孟羨傷透了心,讓她擔驚受怕這麼多年。
原來都是錯了。
那幾天,他幾乎每天都在宿醉,但卻異常的清醒,誰也不能夠體會,他那種心情。
一個被仇恨薰陶,整日壓抑自己,沒有女人,沒有生活,沒有未來的他,無比清醒的痛恨自己的愚蠢。
爲了報仇,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
卻在最後一刻,有了崩塌之勢。
母親的忌日,就在那天,他跪在墓碑前,看着母親的遺像,久久不能平靜,不會就此罷休。
還是不可以。
所以就有了那次的綁架。
那是最後一次,江珩的心裏都清楚的知道,那就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以後,再不會有了。
孟羨會解脫,他也會。
傅柏勳死的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怨恨都煙消雲散了,他二十多年來的堅持與掙扎,都只爲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