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血梅花 >第六章
    到哈爾濱已經是秋天。又一個秋天,她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就是秋天。他躺在田埂上,半死不活。是她和哥哥把他救過來的。少年時代,她最喜歡秋季,因爲她嘴饞。整個屯子都是果香,能把人薰醉。柳秀才的茅草屋旁有棵蘋果樹,結的蘋果多半被她喫掉。

    離開雙陽不久,柳東雨把三豆和馮大個兒甩掉了。襲擊日本人,其實兩人幫她挺多。雖然那也是他倆的意願,但柳東雨認爲他倆是幫她的忙,因爲每次襲擊都是她提議的。不是她,兩人現在還在林闖寨呢。當然,柳東雨也知道,她冒險,三豆和馮大個兒就很危險。那次,他們跟蹤一隊日兵,馮大個兒差點喪命。六個日兵明顯是到前面的村莊,柳東雨說進村日兵肯定要分散開,那時再分頭收拾。運氣好,也許把六個日兵全結果了。馮大個兒沒沉住氣,搶先開了槍。倒是擊中一個,另外五個朝三個人圍過來。更糟糕的是半路遇到增援的僞軍。一粒子彈貼着馮大個兒耳邊飛過。只差那麼一點兒啊。馮大個兒有個意外,怎麼向林闖交代?

    來到雙陽柳東雨打定主意。哈爾濱是大城市,三個人一起容易引起注意。一個月相處下來,三豆不像起初那樣時刻盯着,所以也沒費什麼周折就把兩人甩掉了。他們找不見她,自然會返回林闖寨。

    柳東雨在哈爾濱生活了好幾年,對這個北方城市還算熟悉。那個人把她帶到哈爾濱的,這讓她羞愧。從車站出來,她直奔道外大街。道外街的巷子裏有個包子鋪。得先找到二丫,那個賣包子的女人。找到二丫就能找到哥哥,至少能打聽到哥哥的消息。柳東雨沒叫過她嫂子,雖然她和哥哥住在一起。不是對二丫有什麼敵意,而是看到她,柳東雨就會想起魏紅俠。魏紅俠纔是她真正的嫂子。

    巷子還是老樣子,巷口那塊石頭都在,柳東雨坐過的。就是沒有二丫包子鋪。那兩間矮房塗刷過,刷得不均勻,沒能徹底蓋住其蒼老斑駁的面容。那塊牌匾也有些年頭了,寫着醬菜坊三個字。柳東雨有些恍惚,是自己走錯了?經營醬菜坊的是一對中年夫妻,男的闊臉重眉,像才從戲臺走下來,女的塌鼻子,頭髮稀稀拉拉的。柳東雨問男人醬菜坊開業多久了,男人說沒多久,半年多。柳東雨瞄瞄牌匾,男人說那是老家店鋪的,老家的店燒了,只搶出塊牌匾。柳東雨問他們搬來之前這兒是做什麼的。男人搖頭,他租的時候房子快塌了。柳東雨不死心,可是包子鋪?男人又搖搖頭。柳東雨問,房東住在什麼地方?男人的聲音就有些重,不知道,我不亂打聽的。柳東雨買了包醬菜,便離開了。

    也許記錯了,二丫包子鋪不在這條巷子。柳東雨來來回回,把道外街的巷子轉遍了,倒是有家包子鋪,但主人不叫二丫。她提及二丫包子鋪,裏面的人都是一臉茫然。

    柳東雨在客棧住了一夜,第二天租了間民房。要在哈爾濱住些日子,林闖雖然給她帶了很多錢,但天天住店肯定喫不消。租民房也安全。哈爾濱除了憲兵和警察,便衣也多,須加倍小心。

    半個月過去,沒有二丫的任何消息。包子鋪倒是找見幾十家,都和二丫沒有關係。在哈爾濱找二丫這樣一個普通人自然不容易,但只要二丫還在,柳東雨相信自己能找到。找不到說明二丫很可能出事了。二丫有事,自然與哥哥有關。難道那個人說的是真的?哥哥已經……柳東雨一陣顫慄。是的,那個人就是那麼說的。她立時就暈倒了。不,她不信,哥哥是獵人,不會輕易被他們抓住。

    又過去半個月,依然沒有收穫。也許哥哥和二丫早就離開了哈爾濱。不能再找下去,得做些別的。她一路撒下那些禮物,是給那個人的,也是給哥哥的。那個人能收到,哥哥也能收到。如果哥哥不在了,那麼她就成爲哥哥。

    次日,柳東雨來到果戈理大街,在日本哈爾濱總領事館對面守了整整一天。她要等那個人。隔日,蹲守的地方換成東洋株式會社。這兩個地方那個人經常去。當然,那個人也去酒館和咖啡廳。那時,他常帶她去。咖啡黑啤伏特加,她的許多第一次都是和他一起經歷的。她還替他送過信,他誇她機靈,她幸福得跳起來……現在回想,那時她肯定是中邪了。他要她怎樣她就怎樣,無條件的乖。

    數日後的一箇中午,終於看見那個人。柳東雨的心突然狂跳起來。當然不是興奮,她怎麼可能興奮?害怕嗎?當然也不會。她早已不是無論怎麼哄騙都不用腦子的傻姑娘。那究竟是爲什麼?心爲什麼跳得這麼沒有節制?

    那個人似乎朝這邊望過來。他肯定沒注意到柳東雨。柳東雨蹲在角落,刺蝟一樣抽成一團。只有目光是直的,如離弦的箭頭。不到兩分鐘吧,一輛車過來,那個人坐車離開。使館大門又空空蕩蕩的,兩個守衛跟木樁差不多。

    好久,柳東雨直起腰。太窩囊太丟人了,好容易逮着,又讓他溜走。這麼久的蹲守白白浪費,真是個大廢物啊!羞愧加上悔恨,柳東雨直想撞牆。

    柳東雨默默地返回去。她害怕被人注意,一路低着頭。那個賣烤白薯的老太太喊她,她假裝沒聽到。不能讓老太太看她的臉,不能!不能讓任何人看到。進屋,她矇住頭,隨後又捂住臉。她的身體在抽搐,越縮越小。她多麼想化成灰燼隨風而逝。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是啊,能重來該多麼好!

    半夜,柳東雨掀開被子坐起來。她死而復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飢餓使她復活。沒有任何喫的,她灌下一肚子冷水。她清醒了,也冷靜了。她犯病了,但沒什麼丟人的。以她和他當時的距離,刀根本甩不過去。也許林闖說得對,她應該用槍。子彈會擊穿那個人的腦袋。但這不要緊。發現他的行蹤就好,還有機會。不過,再次死而復生,柳東雨改了主意。爲什麼要急着襲擊他?和他玩玩也不錯吧?她準備那麼多禮物,他還沒收到呢。

    柳東雨不再限於領事館、東洋株式會社。日本憲兵和警察滿街亂躥,目標多着呢。幾天後的夜晚,柳東雨在百樂門舞廳外截殺了一名日本軍官。不知是什麼級別,但可以肯定是軍官。當然,在他腦門留了記號。得讓那個人知道,血梅花殺手又回來了。隔了兩天又結果一個。那是意外的收穫,在一個小巷,那個日警正準備撒尿,褲帶還沒解開就沒了命。

    某天傍晚,柳東雨盯住一個從餐館出來的日兵。他肯定喝高了,從步態可以判斷。柳東雨一路尾隨,尋找機會。經過一個路口,日兵竟然往乞丐的破碗裏丟下物件。因爲日兵這個舉動,柳東雨有些遲疑。中間有好幾次完全可以動手,但她只是跟着。日兵來到松花江邊,面對黑漆漆的河水立定。柳東雨更加詫異,難道這個日兵要尋短見?她距他十幾米遠,如他一樣,面對滾滾江水直直地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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