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不久,林闖敲門進來。身後是兩個五花大綁的士兵。林闖喝令兩人跪下,兩個士兵乖乖跪下去。柳東雨不解,這是幹什麼?快起來!林闖把手中的棒棍給柳東雨,我不讓他們喝酒,這兩小子不聽,現在他們知道錯了,向軍師請罪來了。妹子,你隨便打隨便抽,他們敢不老實兒支着,我崩爛他們的頭。柳東雨甩開,別鬧了。她要拉兩個士兵起來,兩人執意請柳東雨責罰。柳東雨聲音不高,但沒有絲毫溫度,她讓林闖命令兩個士兵起來。林闖問妹子不生氣了?柳東雨無言,靜靜地盯着他。林闖裝模作樣的,我妹不生氣了,還不謝過?兩個士兵話音還未落,林闖就叫他們滾蛋。
柳東雨雖然明白林闖給她演苦肉計,可這麼演也實在過分。他們是士兵,怎麼能隨便綁?林闖嬉皮笑臉地套近乎,柳東雨不理。林闖做不解狀,怎麼還生氣?我再綁兩個來讓妹子出氣。柳東雨知道林闖做得出來,他當這個是遊戲。柳東雨說行了行了,省省心吧!林闖捋捋胸,做出長舒一口氣的樣子,我的老天,你終於說話了。柳東雨瞪他,我說不說話關你什麼事?林闖說,當然和我有關係。你不說話,我心裏不痛快,我心裏不痛快,弟兄們就不痛快,弟兄們不痛快還怎麼打仗?打不了仗,不便宜了日本鬼子?妹子,這要是說道起來,可不是小事呢。柳東雨氣樂了。林闖說,妹子笑了,就雨過天晴了。不過,我就是不大明白,你當真是因爲我沒攔他們喝酒生氣的?我總覺得不至於啊。柳東雨說,我不是不讓他們喝,是不能在那個地方喝。那隊日本人是催糧,咱倒好,把鬼子殺了,又喫又喝的,就算村民是自願,傳出去也不好聽吧。你是北方抗日軍司令,不是土匪頭子。咱那麼做,和土匪有什麼區別?就差搶了。你說喝了酒神勇,可能是吧。咱和鬼子也不是比神勇,神勇怎麼不找鬼子的大部隊正面幹?咱就這幾十號人,一人還輪不到一條槍,蠻幹早被鬼子滅了。咱只能偷襲,偷襲就得靠腦子,一個個喝得昏頭脹腦,遇見鬼子還不白白送死?你會心疼人不?你根本就是害他們。林闖點頭感嘆,妹子鐵嘴鋼牙,說的有道理,我明兒立一規矩,出了山寨,誰也不許碰酒。妹子,還有什麼教導?林闖今兒洗耳恭聽。柳東雨搖頭。林闖說,那我今兒就不陪妹子了,弟兄們還等我說故事呢。柳東雨忍俊不禁,快吹你的牛去吧。
林闖每個晚上都到柳東雨這兒坐坐,有時商量打仗的事,有時只是胡扯。他說起來沒個完,都是柳東雨攆他走。那晚林闖沒過來。柳東雨明白,林闖還在難過。他不過來,她得過去。他說廢話,她嫌煩;沒他的聲音,她心裏發慌。
林闖果然在木工房。馮大個兒在門口把着,說寨主說了,誰也不見。馮大個兒沒三豆心眼兒活泛。可能林闖聽出柳東雨在門外,高聲讓馮大個兒閃開。
林闖背對着柳東雨,正用鉋子推一根長木。顯然不是做傢俱用,只爲了推。他腳底的木花堆了有半尺高。光線昏暗,柳東雨仍然看清林闖光膀子上的汗珠。柳東雨沒說話,靜靜站着。後來看到屋角有兩個筐,肯定是林闖編的。於是蹲下去,將木花拾撿到筐裏。
林闖終於停下。他沒說話,坐在長凳上重重嘆口氣。柳東雨說,這刨花能煮好幾頓粥了。林闖又嘆口氣,別繞了,直接罵吧。柳東雨愕然,罵誰?林闖說,當然罵我呀。柳東雨不解,爲什麼罵?林闖說,我就是欠罵。柳東雨說,這不是你的錯。林闖說,這就是我的錯。柳東雨安慰他,遇到日兵是個意外,你說過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怎麼會是你的錯?林闖說,我大意了,如果再多帶幾個人,不會這麼被動。當時想一個小小的警察署,用不着大隊人馬。柳東雨說,你的想法是對的,人多不利撤退,也許損傷更大。林闖問,我做對了?柳東雨說,肯定是對的,咱折損了人,可端了日本一個警察署呢,北方抗日軍的名號是打出去了。林闖問,鬼子知道是咱北方抗日軍乾的吧?柳東雨微微一笑。林闖極爲敏感,妹子,你看見了啊?沒跟你商量,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咱不能打啞巴仗,得讓鬼子害怕。端掉警察署,林闖讓衆人先走,他斷後。柳東雨馬上就猜到了。北方抗日軍幾個字,林闖重重刻到牆壁上。
柳東雨說他做得對,再打幾仗,鬼子聽到北方抗日軍腿就軟了。林闖摸摸腦門,你第一次誇咱,不習慣呢,還以爲又要挨訓。柳東雨笑笑,你是司令,誰敢訓你?林闖說,算了吧,我這個司令也就是支使弟兄們,在你面前還不是傻子一個?你繃臉,弟兄們都緊張,他們怕你不怕我。柳東雨瞪他,我有那麼兇嗎?林闖叫,瞧瞧,眉毛都立起來了。我的娘哎,我的腿肚子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