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東雨回屋不到一刻鐘,林闖便敲門進來,他不說話,像脖子擰着了,反覆拍打着。柳東雨等了一會兒不耐煩,叫,你要覺得累贅就直接割了。林闖嘻嘻一笑,這麼值錢的東西怎麼捨得呢?我是讓這脖梗子長結實了,不到一百大洋,誰都別想碰。柳東雨氣樂了,她知道林闖來幹什麼,故意問他,你不是爲大洋找我吧?林闖說,就是爲大洋啊,咱得想個招呢。柳東雨問,怎麼?不服?林闖說,當然不服,一顆頭頂咱三個,怎麼服?柳東雨說,我倒有個辦法。林闖忙道,快說,妹子,我就知道你有主意。柳東雨說咱自己寫幾張懸賞通告,把你的人頭漲到一百,把血梅花殺手的頭降到三十,多簡單的事。林闖舔舔耷拉着的下嘴脣,妹子,別這樣寒磣你哥,咱好歹也是抗日軍司令。柳東雨故意板了臉,也只有這個辦法,還能讓小鬼子寫?林闖說,當然可以。柳東雨說,怎麼做?摁住鬼子?說林闖的人頭值一百大洋?林闖說,你明白我的意思。柳東雨說我腦子不好使。林闖說,咱也殺了不少鬼子,都是些無名之輩,咱得殺幾個大的,軍官啊什麼的,肯定出名。柳東雨冷笑,殺日本天皇更出名。林闖說,別擡槓,那老東西遠,咱夠不着,咱殺夠得着的。柳東雨說,殺鬼子不是鬧着玩,你以爲日本軍官的頭是蒿子草啊,隨便砍?林闖說,所以找你商量麼,你主意多。柳東雨說,我沒主意。林闖說,妹呀,過分貶自己可不好,你能把鹽弄回來,弟兄們把你當神敬呢。柳東雨笑罵,去去去,少給我灌迷魂湯。林闖說,我說的是真心話,咱都服你,怎樣?這幾天咱幹個大的?柳東雨叫,這幾天?林闖說,殺鬼子還嫌早啊。柳東雨說,不行,不能隨隨便便把弟兄們拉出去,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林闖說,那就計劃一下?柳東雨輕輕咬咬嘴脣,又掉進他的陷阱。打當然是要打的,她留在寨裏就是爲了打鬼子。她勸林闖等待時機,近日長白山外圍的日兵突然增多,顯然是要搜捕抗日武裝,若遭遇大部隊敵人,肯定要喫虧。硬碰硬根本幹不過鬼子。柳東雨一番分析,林闖頻頻點頭,妹子,你窩在寨裏真是可惜了,好吧,我聽妹子的。我不過個木匠,腦袋值五十大洋也不少了。
柳東雨聽出林闖仍有醋意,沒接他的茬。
林闖突然道,你撒謊了妹子,你喝過的。柳東雨嘁一聲,這纔剛開始喝呢,你就說胡話了?林闖直視着柳東雨,不,你就是喝過。柳東雨語氣稍有些冷,憑什麼斷定我喝過?林闖說,憑感覺。妹子,你要是沒喝過酒,哥把腦袋賠給你。別看五十大洋,哥捨得。柳東雨不屑地噓一聲,臉卻隱隱燒起來。她當然喝過,第一次是和松島在安圖,在哈爾濱的日子,她經常出入酒館,有時她自己,多數時候是松島帶她去。她想忘掉那段日子,忘掉酒,那是傷疤蓋着的傷疤。林闖得意地,怎樣?哥猜對了吧?柳東雨突然就惱了,我喝過又咋樣?
林闖顯然沒料到柳東雨發火,怔了怔,突然嘿嘿一笑,都說這高粱酒勁兒大,以爲胡扯呢,酒嘛,其實就是水,可……今兒我信了。他抱起罈子灌幾口,把槍推給柳東雨,等會兒我喝多了撒酒瘋,你別心軟,不過別打頭,好歹五十大洋,像你說的,能給弟兄們買多少頭豬啊。柳東雨故意撅起嘴。剛纔失態了,衝林闖發火有什麼道理?林闖偏就有這本事,不露痕跡地替她把尷尬遮掩過去。
柳東雨恢復了常態,林闖卻顯得小心翼翼,還喝不喝了?
柳東雨說喝,一把奪過來,沒往碗裏倒,仰頭猛灌。
林闖叫,我的妹呀,就這一罈,給我留點兒。
柳東雨摜到桌上,抹抹嘴巴,怎麼,心疼了?
林闖雙手搶過去摟在懷裏,當然心疼!
柳東雨問,是不是怕我撒酒瘋?
林闖說,這倒不怕,我最會整治酒瘋子,想不想聽?
柳東雨說,賣什麼關子?
林闖揪揪耷拉的嘴脣,似乎有些興奮。你沒來那陣兒,我和弟兄們吃了一個大戶,弄回兩大壇酒。我讓弟兄們喝個痛快,但不能喝醉。一個弟兄不聽話喝多了,喝多也不要緊,還耍酒瘋,亂砸東西。馮大個兒要揍他,我沒讓。酒在肚裏興風作浪,吐出來不就完了?我安排人去溝渠裏捉了幾條——
柳東雨後背一陣冷麻,及時截住。她已經猜到了。她知他的意圖,不讓她再喝了。
林闖央求,你聽完吧,後面可精彩呢。
柳東雨叫,先把酒給我!
林闖說,妹子,這是酒,不是水。
柳東雨說,少廢話,是你硬讓我喝的。現在捨不得了?
林闖說,留點兒給娘上供,咱娘也好這口。
柳東雨和林闖爭奪。這廢話簍子,什麼招都使得出來。她偏不喫這套。終於搶到手,喝得猛,嗆着了。林闖趁機搶過去。他比柳東雨會喝,不沾嘴脣,酒直接進了嗓子。柳東雨被驚着,傻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