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色已晚,山野林中出來尋人的不少開始嚷着下山回返,葉悅心中有怒,冷冷對公輸泉道:“你要回去你回,我還要尋。”
公輸泉面上漲紅,吱唔着道:“他們說的沒錯,這山中猛獸甚多,你是不知的……夜間極不安全,我們還是先回去,明日再來……”
“尋不到小哥哥,我睡也睡不着。”葉悅冷着臉繼續往林中深處行,“你們怕山裏危險,只管回去就是,不用管我。”
日影西沉,深山野地樹影婆娑,堆成一片一片的陰影,五步之外已有些看不清晰。
一行五人成組搜山,同行另三人說道幾句便往回行了,公輸泉聽少女道了一句“怕山中危險”,臉上不禁漲得更紅:“我……我哪裏是怕危險……只是不放心葉姑娘你……你不走……我當然留下來陪你。”
葉悅手中長劍不斷撥開擋在面前的荊棘野草,頭也不回道:“不用你陪,你武功還不如我。”
公輸泉忿忿道:“雲……雲蕭公子武功也不如你,也不見你時常說他!”
葉悅想也不想道:“你怎的知道他武功不如我?”
“自然不如你,你武榜排名第十,他又沒上榜……”
葉悅擰起眉:“可是他能傷我,而且輕功極好,若盡全力,未必不能贏我。”
公輸泉不禁更忿:“你這人好生奇怪,我說你厲害,說你比他強,你反倒駁我……倒像是想要他比你強一樣。”
阿悅一愣,面上不禁一赧,嘟囔着道:“他輕功比我好,還懂陣法……本來就比我強。”
公輸泉聽得心裏極不是滋味,咬了咬脣道:“你覺得他好……還這樣費心尋他……你是不是……”越往後聲音越弱……
“是不是什麼?”走得久了,於陣宮中被蛇咬的傷口便有些疼,阿悅蹲下來揉了揉腳裸。
公輸泉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破罐子破摔道:“是不是……小心!”揚起的聲音因看到突然而來的猛獸而驚急,少年拔劍上前。
一隻身形壯碩的黃斑野虎於林中深處猛地向紅衣少女蹲下的地方直衝而來。
少女面色微變,眉間一凜立時想要拔劍。
“小乖乖,別跑呀~”
猛虎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女娃娃之聲,突兀而又清晰。
公輸泉和葉悅還未回過神,便見一個紫衣的丫頭凌空一個翻騰輕輕巧巧地落到了猛虎背上。
“別這麼小氣嘛,就讓我騎幾天找找人哪,不會把你怎麼樣的~”言罷笑嘻嘻地在虎背上拍了兩下。
那黃虎撒腿狂奔,一時衝向葉悅一時又轉向別處,橫衝直撞的,根本不辨方向,倒似涕泗橫流,嚇得不輕。
葉悅、公輸泉瞠目結舌。
虎背上的人兒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長得尤顯嬌小。一身明豔俏麗的小紫裙,披着個深紫的麾子,烏髮卻月眉,大眼忽閃不停,熠熠有光。坐在壯碩的猛虎背上隨着它顛來簸去,就如涌動不迭的海上孤舟,隨時有可能翻覆。實在嚇人的很。可紫衣的人兒卻如粘在上面一般,就是掉不下來。
“乖不乖?乖不乖?再不乖打屁股咯~”
那猛虎簡直欲哭無淚。玉石俱焚地一側身就往地上的荊棘叢撞去,以揹着地,四爪上翻。
紫衣的人兒腳尖一點就從它背上躍了起來,伸手吊在最近一棵大樹的枝椏上,咧嘴吡笑着,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把它自己虐殘的猛虎。
公輸泉傻在當場,手中的劍不知是收還是不收。
野虎撞過來的地方就在阿悅面前,紅衣少女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猛虎,見它掙扎着從地上爬起,喘息時正好面朝着自己。
虎目含淚,隱隱有光。彷彿在說:我還能更倒黴嗎?
下一瞬只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手上泛出寒光,直直地插進了黃斑野虎背上的兩肩胛之中。
“咔嚓”一聲,骨斷血涌,毛皮染透,一顆虎心被來人從背上掏了出來。
“四……四哥……”
虎血濺了一滴在臉上,阿悅呆了一呆。
下一瞬聽得一聲驚天嬌斥,樹上的紫影竄出如電:“混蛋啊啊啊啊敢殺我乖黃!!!”
手握虎心蹲在虎背上的葉蘭聞聲一震,似乎全沒料到,未能來得及回頭。
“呯——”的一聲,黑影被直直踹飛出去,射出數十丈遠撞在一棵大樹上滾落於地。
阿紫把踹在黑衣男子屁股上的小腳收了回來,轉頭嗚哇一聲,抱着口吐血沫倒地不起死不瞑目的黃斑野虎就是一頓大哭。
阿悅半晌纔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跑過去扶起地上的葉蘭:“四哥?四哥?你……你沒事吧?”
葉蘭被葉悅扶着半跪於地,張口就吐出一口血來。
面色陰沉可怖,冷戾到了極點。咬牙切齒地問:“是……誰……?!”
傷他的人內功修爲至少四十餘年!
下一瞬葉蘭擡頭,便見了趴在虎頭上嚎啕大哭的小丫頭。
恍如晴天霹靂,又如驚雷滾滾。
葉蘭死死瞪着幾十丈外的那個紫衣丫頭。
便如刻在了骨血裏,咬在了牙齒根處。
你——
是你——
五年前的洛陽茶館之內。
“大哥哥突然靠這麼近來,是想和阿紫玩親親麼?”
“雖然大哥哥長得醜,但阿紫不嫌棄,就陪大哥哥玩一回好了。”
“大哥哥是想娶我麼?阿紫才九歲,而且,大哥哥你太醜了,阿紫不要。”
……
“我不殺了你,我就不叫葉蘭!!”
阿悅尚蒙在原地,黑衣男子已一把推開她猛然躍起,五指成爪直直就向虎頭上趴着的紫衣小丫頭狠狠抓去。
葉悅不明所以,本能地出聲阻止:“四哥掌下留……”
“情”字還未說出口,就見原本大哭着的小丫頭突然睜開水靈的大眼,柳眉倒豎瞪了雷霆之勢衝殺過來的葉蘭一眼。
然後……
揚手一掌拍飛了出去。
公輸泉與葉悅同時呆若木雞。除了張大嘴看着紫衣丫頭外,腦中一片驚茫和空白。
葉蘭被掌力拍出百丈有餘,踉蹌着止下腳步、後背撞上老樹,一片細雪沙塵紛紛然落。五指顫抖面色驚白。
阿悅看見紫衣的人兒回頭來已止了哭泣,吸了吸鼻子如是道:
“既然乖黃已經死了就不要浪費了……”
而後葉悅與公輸泉便見她不知從哪裏找來幾根粗長的藤蔓,把虎頭一套,四爪一纏,麻溜兒地打了個結……之後就在荊棘滿地、樹繁枝茂、亂石橫立的野林中……
把比她大出數倍的黃斑野虎……
拖走了……拖走了……拖走了……
……
走出數百丈又轉了個彎:“哎呀不對,大師姐給我的木蠶是往北邊飛的。”
聽得猛虎屍身在亂石上嗑碰亂撞,一人一虎身形已遠。
葉悅回頭來看見葉蘭一手扶在老樹上,一手緊握成拳,眸色冷寒,直直瞪着那漸行漸遠的紫衣之人牙中咬出了血。
“你……給我等着……”
……
“咳……”
風雪中舉步爲艱的少年人聽見背上女子猝然咳出了聲。
“師父?!”
落盡瓊花天不惜,風冷,日沉,雪如狂。
雲蕭揹着女子,從輕功點掠到急步如飛再到一步步在雪中跋涉。
已然翻過了一座又一座山頭。
然而入目皆白,茫茫無盡,沿着澗水走出數十里未見一點異色。
刺骨的寒風颳在人臉上、身上,又痛又冷,結成冰晶。
漸漸僵冷麻木的雙腿已慢慢失去知覺,少年人頭上面上頸中都是雪。
背上一襲雪麾將女子緊緊包裹在裏面,但仍然可以覺出女子越蜷越緊依然瑟瑟發抖的身子。
幸的是在端木的隨身之物裏放有裝着雪麾的錦木小盒,能抽出這一襲雪狐靈麾,遮擋風雪。
然而即便如此,少年人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冷意,全身的溫度都下降了許多,像冰一樣的冷。
隔着雪麾根本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他的,她的,都無。
“師父……”
眼前陣陣發黑,青衣的人咬牙垂首向前,能覺出刺人的冷,麻木的冷。
越來越昏沉,茫茫然不知所向,面色蒼白間天低日沉,風雪如舞。
又一陣冷風颳過,青衣的人雙腿一顫一時無力,“呯”的一聲揹着女子跪倒在雪中,眼中是黑芒過後的陣陣餘韻,白光黑日。
“風……變大了……”少年人言罷,緊緊看向幾步外一塊突起的巨大橫石,卯力爬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