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清雲鑑之傾城血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墨離玄鏡
    “師兄要走了麼?”卯時剛過,端木入定罷擡頭望向推門而進的人。

    墨然一手端着藥碗,一手合上身後木門。飲竹居外,飛雪縈縈。

    長衣如墨,襟擺流雲,男子緩步踏來,神情溫潤,眸光柔斂。

    落眼在榻上女子執在手中的竹簡上:“竹身沁寒,來年春後,師妹再看不遲。”

    竹簡上溫秀雋麗又幾分堅忍清逸的刻字,一筆一畫一如經年。

    “這是師兄昨晚刻的麼?”端木依言放下了手中竹卷,將之壘在了牀榻一側相伴已久的其餘數十卷竹簡之上。

    墨然溫然笑應:“所以小師妹便猜測我要走了麼?”

    端木神色亦是柔和,輕輕頷首道:“師兄以往便是如此……若行離分,刻簡遺贈。”

    墨然拂衣坐於榻沿,將藥碗遞予榻上女子:“小師妹不喜歡麼?”

    端木神色微怔,伸去端碗的手微微一偏,觸到了男子佈滿薄繭的指尖。“師兄的手……”

    能覺出指繭的粗糙,和或新或舊、細碎的傷痂疤痕。

    墨然目色溫和如旭,柔聲道:“你若心疼,便好好照顧自己。”伸手輕撫過榻上女子輕闔的雙目,墨然憐惜道:“這雙眼,曾是師兄最珍視之物。”

    端木怔怔地端碗在手,空茫的雙目沒有焦距地看着他的方向。

    墨然輕輕撫過女子的頭,溫柔雋永道:“不論是你鬢邊霜發,還是這雙眼,還是你的腿……我知師妹心上早已放下,並不傷懷。”語聲一頓,意料之中地看見榻上女子神色淡然,平靜而無緒。

    墨然傷感道:“只是你要記得,還有人會替你傷懷。替你疼,替你痛,替你遺憾……”手撫在女子鬢邊白髮之上,墨然輕聲道:“只是爲了他們,你也需得好好照顧自己,可知了?”

    端木不由輕寂,默然地垂下了眼眸。“我讓師兄擔心了。”

    “不止我……還有你的弟子、雨石、師叔祖們……”墨然溫柔道:“師父泉下有知,也是捨不得你受傷受累受苦的。”

    端木擡頭來望向遠處,久久,輕輕點下了頭。“謝師兄。”

    “別說傻話了……”墨然溫柔望她:“我是你的大師兄,你與我,永遠不必言這謝字。”隨手將榻側的竹簡整理齊整,墨然起身來道:“我走了,晚些蘇婉便會將早膳送來。”

    “這十數日,勞煩師兄在谷中逗留照顧……”

    墨然柔聲道:“雲門有訓,我不宜在此滯留過久。且年關將至,也應回去宗門了。”低頭看向榻上女子,墨然伸指輕輕點在她額心,揚脣笑道:“師妹,保重。”言罷輕旋長衣,腳步輕緩,慢慢步出了飲竹居。

    待男子合上房門慢慢行遠,榻上女子捧着手心裏溫熱的藥碗,似出神般恍惚回首,望向了木門方向。

    ……

    深谷幽院,山巒相疊遠去,雪花漫漫間山霧迷濛,遠望如幾筆繚草寫意的水墨,隱隱綽綽,朦朧遙遠。

    數日後,嘆月居內的人傷勢見愈,下榻已無礙。

    飲竹居內,雲蕭立身在端木榻前,恭敬地伸手與榻上的人。

    端木把過他的脈,輕輕點頭道:“你的體質要優於常人,醒後只短短數日,傷勢便已大致無礙。”端木收回手,倚身榻上平望着眼前虛無,輕聲續道:“只是內傷與左腕筋脈的傷還需留意……十數日後,應就無妨了。”

    “謝師父。”青衣的人靜立榻前,恭聲而應。

    端木回首望向他的方向,轉而道:“自十月始至今日仲冬下旬,你我于徐州有失乃至回谷療傷,月餘已去。如今你傷勢見好,爲師也已無大礙,因而欲領你往東海郡青娥舍一踏。了結此前傅長老身死之事。”眸色微霽,端木續道:“此前我曾於傅長老靈前許下諾言,會領你至青娥舍領責請罪……師父雖知此事於你是無心之過,但關係人命,誅心有責,是故不可不記。”

    雲蕭聞言眸色一暗,肅然道:“傅長老之死是我思慮不全,疏忽妄斷,爲人所用卻不自知……蕭兒聽從師父安排,此一事後,定謹記於心。”

    端木面有慰色,輕輕點了點頭:“醫者仁心,你出手相助本無錯。只是初入江湖未思設防於人,故爲人利用,師父不怪你。”

    雲蕭擡頭來目色微抑,遲疑一瞬,忍不住道:“我與師父所提那一位丐幫幫主郭小鈺,其實初見時溫文和善,一眼觀之文靜有禮,雖曾與阿悅一起盜我手中霜華劍,但遇事從容,溫言柔和,進退得宜,尤對阿悅寵護之心十分真忱,實不像是一個惡人。”

    端木目色便溫,擡頭望向屋內屏風,和聲道:“爲師也並未說

    過她是一個惡人。”

    雲蕭微一愣,有些怔然。

    白衣的人緩緩道:“人生於世,皆有各自不同的立場,數十年的時限,便就在這個輪迴裏行着自己認爲是對的事……她如此,我們亦是如此。孰是孰非,其實並不能知曉,只因我們皆看不到全局。”

    青衣少年立在原地,忽然不知言語。

    端木望向他,輕聲道:“爲師遵循天示,以守護夏國安寧爲己任,這是爲師所能認識的‘對’,但究竟如此做於泱泱史河、天下大同中是否又是過,爲師也不得而知。只是我能看到的,便止於此。”

    語聲微見蒼然,女子又道:“世人皆逃不開這百年的宿命,故而往往追尋着心中執念行事。爲師顧念的,便是這家國安寧、萬物生靈的性命。於我面前,能安則安,能顧則顧。”語聲微頓,端木寧然道:“郭幫主雖與我所念不同,我卻並不能斷言她便是惡,爲師便是善……因善惡之念,也是因人而異,持衆人之論。可是衆人所論是否便就是對,這又是一個題。”

    雲蕭怔望於榻上女子,半晌未能言語。

    肺中忽熱,端木低頭咳了一聲,擡頭來道:“你是我的弟子,勢必受我影響,承我之念。你認爲她是惡,其實並無錯,認爲她不惡,亦無錯。只是她所行與你相背,這是事實。是故我們與她、多半所念不同……僅此而已。”

    榻邊的人不覺便跪了下來,肅聲道:“師父的教誨,弟子記下了。”

    端木又咳了幾聲,語聲更緩:“你身上有傷,起來說話便是……”

    青衣的人目中繁複,深望了女子一眼,目光幽然而寂靜。

    便如看着極遠極遠處的幻像,竟覺毫不真切,久久難以爲言。

    端木久不聞他的語聲,便也靜了少許,下一刻想起一事,正要出言詢問,便有感少年人傾身過來,伸手將自己肩上的雪麾往上攏了攏。

    端木道:“除了傅長老之事,此行也應順道將婁舍主借予的地下陣宮鑰匙歸還青娥舍……陳長老雖曾爲難於你,但你我出事,青娥舍與公輸家都曾出力相尋。今日祭劍山莊家勢不穩,青娥舍也失了傅長老這一強助……正是憂患之時,他們兩家合力所建這一地下陣宮,其實於他們大有裨益,若生禍事,有固守之用。”端木沉忖道:“因而你我還是早日將陣宮鑰匙歸還青娥舍爲妥。”

    青衣少年爲她系麾衣緞帶的手便一頓,而後道:“師父說的是我們破陣時所用的那方玄鐵羅盤?”

    端木點頭:“正是。”

    青衣的人面有難色,只得直言道:“回師父……那方羅鏡爲玄鐵所鑄,當日於雪嶺之中,因其過於沉重,弟子將它沉在了雪嶺溫泉中的一塊青石下……並未隨身帶出來。”

    榻上女子微一怔,面上現了幾分憂色:“這樣……”

    雲蕭望着女子的神色,面上不禁有愧,自責道:“師父恕罪,弟子未思此物用途,輕易將其捨棄……”

    端木搖了搖頭,嘆然道:“當時你負着我行於雪嶺之中,已是竭力所爲,怎能央求你還隨身帶着那方羅鏡……是爲師疏忽了,但凡於人,都勢必舍下此物。”

    雲蕭見她眉中憂色不減,亦忍不住凝聲道:“師父可是擔心其若不慎被有心之人所得,用以對付青娥舍、公輸家,恐有大患?”

    端木眸中便現了幾分柔色,輕輕搖了搖頭:“其實不然,那方羅鏡之繁複,世間能看懂之人並不多;且即便是看懂了,只要陳長老稍稍改動陣宮機關所在,那方羅鏡便就無用了。”

    “那師父所憂爲何?”

    端木想了想,道:“或許是爲師多慮了,那方羅鏡所用鑄鐵爲寒磁玄鐵,世間少有,極不易得……我也不知爲何,有些擔心它被人用於它物。”

    雲蕭聞言微微怔神,之後道:“那方羅鏡之事,屆時蕭兒亦向陳長老言明,屆時若能向公輸家再求得一塊寒磁玄鐵,蕭兒可與青陽子師叔祖合力將其重塑出來。”

    端木溫然道:“難得你能記得清晰,想來也只能如此。”

    雲蕭恭聲而應,之後坐於榻沿望了女子許久,道:“另有,雲蕭此次離開青風寨去往徐州,實是受命爲鬼老前輩尋這一顆冥顏珠。”青衣少年自懷中將雪色的圓珠取出,而後道:“鬼爺爺欲用此珠爲太師祖保全遺體,命我三月內趕回,如今還餘十日便到十二月,弟子傷勢已無大礙,故想先回往青風寨覆命,之後再隨師父往徐州青娥舍。”

    端木孑仙默然了一瞬,久久,輕輕點下了頭:“既是如此,你便先回吧。我與鬼老前輩的賭約尚在,值此年關將近,你實應回去青風寨中……且他們與你相處已近三年,此次出而未歸,應也幾分掛心於你。”

    雲蕭目色複雜地望了望女子面上神色,低聲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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