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衆人皆靜。
雲蕭與葉綠葉立於端木左側,目不斜視地看着椅中女子;藍蘇婉與阿紫便立在木輪椅之右。
“左相一案,證據確鑿,且文大人也已認罪,並無可辯駁之處。”端木孑仙緩緩道:“端木可提及的,也僅是左相其人……據聞爲官清正,才名在外,民間百姓多欽佩感念;仁人學者多慕名入仕,在民間素有聲望,在朝堂素有功績,是國之棟樑。”
羣臣聽罷默聲。
“既是國之棟樑,那先生的意思是要朕網開一面了……”
葉徵還未言罷,右相婁林便向前踏了一步:“皇上,清雲宗主雖涉足江湖、又聽廟堂,但畢竟不勤朝政。先帝立此明令,嚴禁朝廷中人與江湖勢力勾結成黨,皆是爲了穩固我朝江山……皇上不可不重視,將先帝之令棄之不顧。”
葉徵便皺眉,直視婁林道:“朕還沒說完呢。”
婁林低頭:“臣知道,臣唯恐先帝之命被枉顧,故忍不住先行出言提醒皇上。”
葉徵蹙眉:“朝廷明令固然重要,但端木先生提及之事也不可不聽,左相既是國之棟樑,且賢名在外、百姓稱頌,應是極得民心,又怎能毫不顧及?”
戶部尚書上前一步道:“古語有云:功不抵過,過不掩功。今日左相違背朝廷明令已是事實,處置左相一事也不宜再拖,爲了朝廷威儀,老臣相信百姓們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葉徵張口一噎,半晌無話。
“皇上。”羣臣中爲首的另一人突然開口:“臣有本奏。”
葉徵愣了一下,看向其人:“巫將軍請說。”
雲蕭微怔,藍蘇婉一旁的阿紫一把扯住藍衣少女衣袖:“這個姓巫的將軍是女的啊!”
開口之人語聲冷峻,無起無伏,然確實是女聲。“臣昨日聽聞,江湖有一勢力名爲青娥舍,其主名婁無智。”
藍蘇婉幾人聞言微愣。羣臣也是愣然。
婁林陡然一震。
雲蕭轉目望向聲源,殿中有一列朝臣身披輕甲、朝服色重,應俱爲將軍府之人。
爲首女子筆直地立於衆將之首,便衣輕甲,長髮高束,額系紅纓。
周身之氣似淡然又似絕然,目光落處似無情又似深情,獨自斂緒,堅毅孤孑。
她五觀精緻而深刻,有男子硬氣,一眼望之極爲英氣,眉間波瀾不興。
目色沉斂而寒峻,面無表情地續道:“臣記得右相幺子亦名婁無智,不知其是否是同一人,在此想與婁大人確認。”
“自然不是!”婁林立時高聲道:“老臣幺子生而弱質身體羸弱,長年藏於內院休息養病、足不出戶,怎可能和江湖什麼青娥舍有何牽聯?!且他還未及弱冠,年紀尚小,哪裏來的本事主掌一派江湖勢力!”
巫亞停雲聽若未聽,待他言罷,再度冷冽道:“婁大人的話末將聽見了,已知若是同一人婁大人便是沒有與他斷絕父子關係。”
“你你……”婁林氣道:“本相說了定然不是同一人!”
巫亞停雲目視前方,語聲冷峻道:“末將已知,右相不必再贅述。”
婁林觀她無禮言辭,毫不留情道:“巫將軍自己身爲江湖巫家的棄女莫不是指望天下人都和你一般!左相一案一拖再拖已愈兩月,今日無論如何該有個了結了!”他言罷當即轉向葉徵,語聲已揚:“左相文墨染違朝廷明令,罪證確鑿不可不懲治,請皇上明鑑!”
葉徵的反應便是面色一冷。
這一位帝王的言辭心性皆澄明可見,行爲處事簡單明瞭並無藏緒深沉之色,故而這一冷也冷得純粹,周身之氣一時攝人至極,可明顯覺出他隱而未發的怒意。
端木微微擡頭看向了大殿之上。【w qu 】
今日將軍府意外爲左相進言,實際朝堂局面已趨相衡,只是右相言辭逼人不肯相放……
此舉無異於迫皇上在左右兩派中做出取捨,必舍一派而保一派。
若當真行至此步,即便有失公允、爲人垢病,皇上亦會大動干戈肅清右相一派而保文墨染……
只是此舉終歸倉促,且牽聯甚廣,有傷朝堂根基。
白衣的人端坐儼然,便出聲喚了一句。“……皇上。”
葉徵聞言凜神,看向了椅中女子。“先生有何指示?”
端木未及開口,殿外傳來內侍傳報之聲。
“凌王覲見!”
殿上之人皆一怔,回頭之際便見凌王葉齊一襲朝服大步踏入太極殿內。
身形挺拔,神情冷峭深沉。
葉徵眉間當即蹙起。
相較之婁林目中便閃過了亮色。
“……凌王免禮。”葉徵沉面。他若此時出言,公然偏向右相一派,朝堂局面又將失衡……朕即便此刻翻臉,動手處置右相一干羣臣,有他在旁干預也不見得能保全墨染。
葉徵眉間緊皺,轉而看向端木孑仙。
葉齊亦轉向木輪椅中的女子,躬身行了一禮:“拜見端木先生。”
不知是聽出了葉齊所行禮數之全,還是他語聲中的沉肅之色,端木眉間一閃而過的訝色。輕輕頷首而回:“見過王爺。”
“凌王今日上朝覲見不知所爲何事。”葉徵肅聲問道。
葉齊轉向葉徵,微垂首:“臣此來是爲左相一案向皇上進言。”
葉徵扶在龍椅上的手一緊。
“文墨染文大人是天下有聞的才子,有功於朝廷,屬國之棟樑,望皇上能再查左相一案,對其從輕處置。”
衆皆一愣。
婁林面上一閃而過的驚異,下瞬立時低頭。
“……如此,便聽凌王之言。”
戶部尚書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
近午,羣臣從大殿中魚貫而出,出得宮門,婁林追上葉齊。
“王爺何以放過文墨染?致使先前所做努力今日全部作廢,還折了戶部……婁林實在不明!”
葉齊冷冽道:“管好你的幺子,別還未扳倒文墨染,自己先摺進去!”
婁林怔怔:“智兒他……”
葉齊駐步:“此事既能被巫亞停雲查到,驚雲閣絕無可能不知……梅疏影此人卻爲何不用?”沉吟一瞬,葉齊冷笑了一聲:“或許他是自恃天凌山莊之事足以叫本王鬆口……故而想留待反擊。”
婁林仍是不甘。
“事到如今竟還讓文墨染翻了身……戶部尚書自言罪證有誤撤回參本,我等必然保他不住了。”婁林恨恨道:“皇上當場便免了文墨染罪則讓他即刻出獄官復原職實在是偏袒之心明顯!王爺何以能忍?!”
葉齊大步而離,面色沉峭:“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過問。”
婁林止步在葉齊身後,只得低頭應是,然而仍是滿面憤鬱之色。
下瞬自疑道:“王爺之意,難道巫亞停雲所說的竟是真的?”不覺冷汗涔落,匆匆離宮回府。
……
御花園中,李總管輕推木輪椅而行,葉徵緩步行於端木孑仙一側。
“午後墨染便可出獄,今日多虧先生入宮相助。朕雖不知凌王爲何退了一步,但卻直感其中有什麼因由。”
端木點了點頭。“凌王行事,一向細謹,因有其目的,皇上心下應防。”
“先生可有看出其中緣故?”
端木搖了搖頭:“尚且不知。”
葉徵微仰首道:“無論如何大哥這次放過墨染,我心中是感激的。”
端木默然。
“先生可還有什麼指示?”
椅中女子擡頭望向遠處,示意李總管停下了推椅之速。“確有一事,端木欲向皇上提及。”
“先生請說。”
“徐州之境,端木與弟子困於雪嶺難出,當時際遇了數名入夏的羌人。”
葉徵蹙眉思道:“羌人?從徐州雪嶺入夏?”
端木點了點頭:“他們一行數人繞過了西南邊陲,改從東面的徐州入境,且選了荒無人煙的雪嶺爲徑……”頓了一頓,椅中女子續道:“其中一人,是我師父清一大師原先所收的第四徒,名赫連綺之,其母爲羌人。”端木鎮重道:“此人有滅夏之心,心思難測,奇謀詭略猶在端木之上,是端木的師弟,他入夏而行絕不可輕覷,端木思過之後,覺得他們此行的目的,極有可能是塞外孔家的奇謀錄。”
葉徵疑惑道:“從徐州入境,所謀卻是最北端塞外所護的奇謀錄?”
端木面有肅色:“據端木所知,塞外之地,爲護奇謀錄孔家之人對西南面行來的異域之人盤查甚嚴,東面皆爲夏土,來者多爲大夏子民或入夏已久的羌民,故防備之心較輕。”
葉徵目色一訝:“原來如此。”不覺語聲也肅:“那先生的意思是?”
沉吟少許,端木孑仙目極而遠,與椅側之人道:“他們已然入夏,茫茫人海難尋,端木並無應對之策,只是需與皇上言明一事。”
葉徵觀女子神情間的肅重之色,不覺心下亦沉:“何事?”
端木緩緩道:“奇謀錄失,兵事臨。”
靜了一瞬,端木孑仙補充道:“不似西北邊境的常年滋擾,此間兵事一臨,將是夏朝有史以來最大的戰禍。”
葉徵倏然一震。
半晌方道:“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