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一黑的人影躍身馬背而候,白衣公子左側,另一匹馬背上空着。
手中玉扇輕輕敲在掌心,雪色的扇尾流蘇於晚風中飄蕩如浮浪飛絮。梅疏影側首而望,有些出神地看着酒肆後院中朱梅小樓的方向。
“公子,可要屬下去催促瓔璃?”玖璃手握繮繩,肅聲問身旁之人。
梅疏影神色淺淡,舉止從容,將玉骨扇收入了懷中:“想來不用了。”
一襲紅衣縱掠而至,衣袂飛揚獵獵作響,腳踩小瓦輕枝凌空一翻,穩穩落在梅疏影左側的馬背上。“公子,屬下來遲。”
梅疏影笑了笑:“太陽還沒落山呢,怎麼算來遲?再過少許正可用過晚膳再出發,瓔璃說是不是?”
紅衣女子臉上一閃而過的赧意,微低了頭。
下瞬目中又有些繁複,一面握起繮繩一面與梅疏影道:“公子吩咐瓔璃告知小姐的江湖近況瓔璃都已轉述。另有……”
梅疏影悠悠然地拾起馬繮,聞言轉目:“另有何事?”
“小姐讓瓔璃帶話與公子。”紅衣女子頓了一下,而後擡頭續道:“蜀地去後歸來,小姐有意與公子相談親事。”
玖璃怔了一下,梅疏影也是微一愣。
下一刻白衣的人長眉一挑,嘴角露出輕薄淺笑:“怎麼?小蘇婉終於肯回了?”梅疏影颯然道:“想來小蘇婉已十九了,確實不宜再拖,本公子早已說過,何時她想歸、願嫁、再回,自有梅大哥在,驚雲閣永遠是她的歸處。”
瓔璃望着白衣的人,目中一瞬複雜一目沉忖,緩慢地點了頭。“嗯……小姐已心知,公子年近而立,終身大事也不宜再拖。”
梅疏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眼中一閃而過的微光。
玖璃誠然道:“恭喜公子。公子不知……幾位長老堂主早已心急公子和小姐的親事,只是不敢於公子面前提及,只私下催促我和瓔璃。”
梅疏影聞言一笑,眉眼中一派悠涼:“就不知他們催促的是你和瓔璃,還是本公子與小蘇婉了?”
雙璃面上一紅,相視一眼,不由得雙頰更紅,幾乎是同時轉開了視線。
黑衣男子低頭肅訥道:“……都有。”
梅疏影聽罷仰首而笑,笑聲清亮灼人,久不止。
“公子……”瓔璃悶聲道:“小心岔了氣。”
白衣的人笑聲更響,目如星湛,揚手往後一拂披風,執起馬繮高聲一喝:“走吧!”
雙璃肅聲齊應:“是!公子。”
三人縱馬而馳,直往洛陽城外去。
……
陰雲閉月,欲雨之勢。
凌王府後院,青衣的人推椅而行。
初夏的晚風拂過,椅中之人白衣無塵,衣袖輕揚,一如幽雪。
周身之氣有些冷凝。
“你可知錯?”極淡的語氣,似不經意般。端木開口與身後少年道。
青衣的人腳步未停,寒面推扶着木輪椅背,仍在前行。
半晌不吱聲。
端木雙膝上的小雪貂不知爲何打了個寒顫,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端木平視前方,抿脣不語,面色更見寒漠。
雲蕭忽也置了氣,止步凝聲:“你等退下罷,不必送了。”
幾名婢子對視一眼,不敢有違,立時低頭應了:“是,婢子們退下了。”
待得幾名女婢走遠,師徒二人一站一坐,滯於原地。
王府後院,芳草萋萋,草木成蔭。
“師父此次倒是沒有醉。”
端木不明他之意,聽見他的話先是微一愣,而後便是莫明一震。
一瞬間竟覺身後之人的語氣頗似當年谷中初醒,一身血衣張狂恣肆的稚子孩郎。
滿心狂肆,抑而不發,但仍能聽出一二,覺出兩分。
椅中之人心情驀然一重,慢慢道:“爲師再問你一遍,可知錯。”
“我不知。”聲音一分定,一分冷,一分肆,一分氣。
雲蕭一眨不眨地看着椅中女子:“我只知弟子再不與師父離開,師父便要順着凌王妃之言將我無意之事應下了。”
端木平視前方:“爲師所應皆爲事實。”
雲蕭漠聲:“蕭兒無意也是事實。”
端木面色微沉:“即便如此,也不該於長者面前如此失禮。”
雲蕭斂目:“弟子寧願今日失禮,也不願來日無禮。”
端木聞言一滯。
晚風又拂,陰雲更暗。
白衣的人語聲忽低。
“你應知,若當真論及婚嫁心意,爲師定然會相詢於你,不會妄自與你們作主。”
“蕭兒知道。”青衣的人扶在木輪椅背上的手一緊,霍然道:“只是弟子不願聽師父這樣與別人相商此事,便是提及,也不願。”
端木不得不蹙眉:“你此言又是因何?”
雲蕭不語。
端木頓了一瞬。“自你年前回青風寨後歸來……”椅中女子語聲微沉:“心性大有轉變。”
青衣的人心頭一震,青衣拂亂。滯目凝聲:“師父覺得,蕭兒變了麼?”
“你年前身中蠱術,我原有意叫綠兒給你看看,如今知你已然解去……”端木凝神:“我不知,回去青風寨的數月裏發生了何事,使你有此轉變……”
青色衣襬於夜風中鼓盪翻飛,散開絲絲縷縷的寒意。
“我因你年歲愈長,礙於禮數,有意避嫌,故而近日生疏了幾分……”端木雙目微垂,“只是細覺下來,你之心性轉變,更添冷肆,卻非近日而始。會置氣於爲師,刻意生疏相避,亦是心性變化之後,心之所致。”
青衣的人扶在椅背上的手忽松,復又握緊。
“此次洛陽再會,你確實已長大不少。”
雲蕭望着女子的背影,忽然低聲道:“無論怎樣轉變、是否長大……蕭兒還是師父的蕭兒。”
風吹來,花草輕曳。端木聞言嘆了一聲。
問道:“年前你回青風寨,鬼老可是與你說了什麼?”
雲蕭面色忽然複雜:“師父是指什麼?”
白衣的人安靜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