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值晨時。
浮雲點點,天際透白,毒堡院中漸漸灑下斑駁林影。
卯時剛過,主院正廳之中,巫山秋雨攜巫家之人與詩映雪、韓衝兒、鄭心舟、鄭秋雁、宛亭芳及另外十數位江湖人於廳中正坐。
衆人面上已無昨日幸色頹色,改之一臉鄭重。
墨然緩步踏入廳中。
以巫山秋雨爲首,衆人立時起身相迎。“墨先生來了。”
巫山秋雨客氣地將他讓入廳中前首一座落座。“昨日多謝墨先生拂照我巫家子弟。”
墨衣雲紋之人微露溫意,淺笑之餘看向她與一衆巫家之人,而後溫然回目,無聲落座。
毒堡正廳之中,或站或坐,數十人之衆。
皆是未受弩箭之傷、已然解毒的衆江湖俠客,也都是江湖中威名不小,聲名在外的人物。
羣雄聚集一堂,欲共商昨日之事。
“聽聞巫盟主已親自去請端木先生?”韓衝兒與詩映雪並排坐於廳中之右,開口道。
巫山秋雨笑了笑,頷首道:“是,青娥舍江山秀姑娘領數名青娥同道而離,也去請了驚雲閣主。”
“這樣啊。”韓衝兒聽聞“驚雲閣主”四字,不知怎麼就摸了摸鼻子,虛應了一聲。
“在清雲宗主未到之前,巫家主母就墨夷氏滅門一事,可否先給我們一個交待?”廳中一人坐於廳右末位,脊背挺得很直,語聲尖澀。“否則巫山空雷有沒有資格和清雲宗主並排坐在此廳上首來議事,還是個問題。”
巫山秋雨面上波瀾未起,只擡眼看了此人一眼。
說話的是天凌山莊莊主陳海麓。“你巫家忘恩負義要滅墨夷滿門……”
無人應聲,陳海麓手扶椅背便又疾憤道:“……就滅個乾淨!卻留下餘孽尋來報仇,害我兒亡命於此!亡命在那枉稱墨夷氏的劣子惡徒手裏!”
此言一出堂內的人都轉目看他。
墨然似無意般擡眸,目中既靜又柔,不慍不火,似在溫然淺笑。也是看着他。
巫山秋雨背後所立巫家之人目中皆現冷色,獨巫山秋雨仍舊面不改色。
“陳莊主痛失愛子心下悲憤,故出此言,我巫山秋雨豈會不明?既然陳莊主要我巫家先給個交待,那我巫山秋雨在這裏就先說了。”
面色一正,巫山秋雨眼也不眨地冷肅道:“我巫家與墨夷氏數百年世交,從未有過背信棄義之舉,墨夷氏滅門一事與我巫家毫無干系!至今爲止我巫家仍舊在追查殺害墨夷家的元兇,日後也會繼續追查,對於此次膽敢出來誣陷我巫家的那子絕不會輕言放過,這便是我巫家之言!”
詩映雪聞言笑了一聲。
巫山秋雨目光一凝,立時看向了她。
風拂雪袖,紗羽微揚。
白紗罩面的女子臉上是冰雪之色,輕而又幽地開口道:“那武林盟主世家與朝廷的暗衛關係、代朝廷監視武林一說,也是假的了?”
巫山秋雨眸光不動,沉面道:“昨日院中,諸位已知那子絕非墨夷氏後人。既是如此,他口中之言又如何能信?”語聲一凜,她冷道:“自然是假。”
言罷,便擡目環看了廳中之人一眼。
衆人一怵,盡皆轉目避開了她的視線,心中各有想法。
詩映雪便又輕聲笑了一記。
巫山秋雨眸中不由更冷,微微擡眸:“不知詩聖姑是何意?”
詩映雪無懼無畏地回視於她,語聲冰寒。“映雪只是道出心中疑問……巫家主母的意思,便是中原巫氏仍舊穩坐武林盟主之位了?”
語氣中的質疑與嘲弄不加掩飾。
廳中語聲微響,不少人轉首附耳輕議起來。
“不然詩聖姑是覺得,我無刃刀巫家已經沒落,已有人能勝過我大哥手中的無刃刀了麼?”巫山秋雨冷然看她,目中寒意也是不加掩飾。
詩映雪回視於她,一時未言。
巫山空雷武榜第一蟬聯十五年,此次中毒下雖未出手,但江湖人心中不可能不忌憚。只因從未有人在巫山空雷手下走過百招。
廳中衆人語聲漸低,慢慢便又靜了下來。
“巫盟主的武功雖厲害,被那一介稚子連番質問相逼,卻露出了一副怯懦心虛之態,之後那子與你巫家之人比武,巫盟主始終未出手……反倒是清雲宗下年紀尚輕的弟子云蕭力挽狂瀾,巫盟主可說是毫無作爲。便是這樣,他也仍舊是武林盟主,可受江湖中人敬仰麼?”詩映雪淡淡問道。
“你!”巫家之衆齊聲一怒。
巫山秋雨緊抿雙脣一揚手止下了他們,手握朱椅扶手,五指倏緊。“神女教雖是位於嶺南湘野之地,對我中原武林盟主的位置,倒是興趣頗濃的模樣。”
詩映雪微仰首露出清高睥睨的姿態,眼神乖戾寒涼。“古來堯舜禹位,無非是能者居之,映雪
即便是有興趣,又有何不可?”
巫山秋雨目寒如刃,穩如泰山般端坐在主位之一,只一動不動地直視詩映雪道:“當真是能者,也無不可。只不過除卻能爲,武林尚有正邪之分,不知詩聖姑對你神女一教在江湖上的聲名,可有自知之明?”
衆皆知神女教行爲乖戾,常侍毒物三分正更兼七分邪,不爲江湖中人所喜。
韓衝兒聞言便重重哼了一聲,眉間一擰。
詩映雪頎長的睫羽輕輕往上掀動,眼神冷冽如霜雪,目中有殺氣一閃而過。
雪袖微揚,掌中蓮花針無聲滑至指間。
巫山秋雨坐於她對面一座,相隔數步,此時只當未見。指尖刃氣亦慢慢凝起。
衆人無形中均感覺出了大堂內隱隱散出的凌厲刃氣,一左一右成對峙之勢,一時間面上皆怵,無人敢於輕言。
“先生請。”恰於此時,正廳外步聲沉然,傳來巫山空雷渾厚的語聲。
晨光下雪鬢輕揚,復又垂落。
白衣之人坐於木輪椅中望向巫山空雷所在,輕輕頷首,亦道:“巫盟主請。”
正廳之內,衆皆轉目一望。
白衣之人靜坐椅中,面色清冷而淡泊,雙眸闔卻,正被身後一名綠衣冷肅之人緩步推來。
白衣人身側,一藍一青的兩道身影亦隨行在側。
左側少女溫婉可人,一身芝蘭秀氣,滿面溫柔;右側少年容顏絕世,額心一朵血櫻花冷豔逼人,手握麟霜華骨,卻是一身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