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張夫人多了這麼一句嘴,權家、焦家即將結親的消息,也很快就傳遍了京城的上等人家。權家索性就請了張夫人再做大媒,上門正式提親,兩家換過庚帖,親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因權仲白去蘇州有事,婚期定得太近,他恐怕趕不回來,焦家也需要時間置辦蕙孃的嫁妝。婚期便定在第二年四月,雖還是緊了些兒,但蕙娘年紀也不小了,權仲白更不必說,因此這樣安排,雙方也都覺得恰可。就是蕙娘,也都鬆快了那麼一兩分:她雖然女紅荒疏,但也能應付少許,這一年多時間,給權仲白做幾個貼身小物,那是儘夠用的了。

    如今親事已定,焦家人事,自然而然也有所變化,第一個先告辭的是王先生。蕙娘出嫁之後,肯定不能再延請她過權家坐鎮。文娘僅會一兩套防身拳腳,足夠強身健體而已,並沒有往深裏研習的意思,子喬就更不用說了,還小的很。她出門日久,思鄉之情也濃,便同四太太打了招呼,進了三月中,便要回滄州去了。

    當時把王先生請上京城,他們家還是看在蕙娘承嗣女的身份纔過來的。可這幾年王武備的官路也不能說太順,蕙娘對王先生是有點歉疚的,最後一天到拳廳去,她便對王先生道歉。“受了您這些年的教誨,做學生的卻無以爲報……令您虛度光陰了。”

    “還沒有恭喜過姑娘。”王先生還是笑眯眯的,她拍了拍清蕙的肩膀。“這幾年在京城,我也算是享過了人間的榮華富貴,遊覽過了京畿的名勝古蹟。又教了你這麼一個學生,現在你終生有靠,雙方緣盡,也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你做這個樣子,我倒要不高興了。”

    蕙娘別的不說,在拳廳裏卻的確是個好學生,同王先生也很投緣,她難得地將不捨放在了面上,“一定日日按您的吩咐練拳不綴,可惜,我天份有限,用心也少,並沒能把您的衣鉢全盤繼承下來……”

    “繼承我的衣鉢做什麼!”王先生不禁失笑,看着清蕙花一樣的容顏,心底也不是沒有感慨:自己才過京城來的時候,她還沒到大人腰高,那樣小的年紀,馬步一紮就是一下午,從睜眼起,課程一直排到晚上,她卻從來也不叫苦……自己少年喪夫,沒有子女,比起十幾年沒回的滄州老家,倒是清蕙更像她的子侄輩。“你這個身份,一身橫練功夫,那也不像樣子。總之師徒一場,以後四時八節,別忘了我老婆子,也就算是沒白教你一場了。”

    清蕙身份尊貴,她雖然不在王先生跟前擺架子,但王先生自己說話也很注意,這樣親暱而威嚴的師長口吻,她是很少出口的。她眼圈兒也有點泛紅了,“那是一定,您也知道,我老師雖多,可手把手教了這麼長時間的,也就您一個了。本來……您還能早兩年回鄉的,是我沒捨得,強留了您這一段時日,實在是家裏人口雖多,可像您這樣真心待我的,也沒有幾個……”

    王先生多少也有收到風聲:蕙娘從小受到許多名師教誨,也就是從兩三年前焦四爺去世之後,這些名師也都有了新的去處。這孩子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唯獨向祖父求了情,還是把自己給留下了……

    即使她飽經世故,面對蕙娘拳拳情誼,也的確有所觸動,竟難得地吐出了真心話來。“我知道,你這幾年心裏也不好過。其實你祖父還是因爲疼你,把你留在家裏,你的路要難走得多——”

    不過,其實就是出嫁了,按權家在道上的風聲來講……王先生眉頭一蹙,又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哪個女兒家不是嫁人生子?天要這樣安排,一定有天的道理。將來在夫家要是受了委屈,有用得上師父的地方,你就只管往滄州送句話。”

    她語帶深意,“你師父別的不敢講,道上還是有幾分面子的。”

    習武的人,很難有不涉綠林的。王先生的公爹在河北省道上似乎很有威望,她本人的拳腳功夫也有一定名氣,這個蕙娘心裏有數,只是她從不和王先生談這個……這不是她這種身份的人可以接觸的話題。但她不明白,自己在權家會有什麼遭遇,竟可能要尋求王先生的幫助……聽王先生話裏的意思,權家和道上似乎還有一定的聯繫。

    “那我也不會客氣。”蕙娘也沒有細問,她笑了。“師父明白我,我臉皮最厚了,要求您的時候,決不會繃着不開口的。”

    王先生不禁望着清蕙一笑,“是啊,以你爲人,在權家,怕也受不了什麼委屈!”

    師徒兩人玩笑了幾句,清蕙送走王先生,便去小書房陪老太爺斟茶說話。

    進了三月,朝中按例平靜了下來:今年暖得早,各地春汛,水患肯定是大問題。朝廷有什麼紛爭,都不會在這時候出招。老太爺也就難得地得了閒,可以經常在家辦公,而不至於一定得守在內閣。——自從親事定了,只要老人家在家,他就都時常令蕙娘在左右陪侍。

    政務上的事,老爺子有成羣幕僚幫辦,還輪不到蕙娘開口。她自小受的教育,在政治上也只到看得懂這個層次,並不需要學習各種攻防招數。她和老爺子,也就是說些家常閒話,再議論議論各世家的鉤心鬥角、興衰得失而已。今天她順便就問祖父,“聽王先生的意思,難道權家還和道上有往來不成?”

    “他們家做了幾代藥材生意了。”老爺子倒不以爲意,“賣砂石、賣藥材、收印子錢……這些生意,都一定要黑白通喫,起碼兩邊關係都要能處得好。滄州出護院,也出打手,又是水陸集散碼頭,權家不說背地裏支持個把幫會,同當地一些堂口肯定也有特殊關係。”

    要真只是這樣,王先生也未必會這麼說話。蕙娘秀眉微蹙,把這事也就擱到了心底:按她身份,過門一兩年內,恐怕也接觸不到權家的生意。王先生這麼說,多半隻是未雨綢繆。

    “這倒是提醒了我。”她就笑着同祖父撒嬌。“他們家門第高,下人的眼睛,肯定只有更利的。您得勻給我幾個可心人……我的陪房,我要自己挑。”

    以蕙孃的性格,會如此要求真是毫不出奇。老爺子反倒笑了,“不是你自己挑,難道還要我親自給你挑?你母親可不會操這個心。”

    焦家人口少,彼此關係和睦。這麼多年來,老爺子一雙利眸什麼看不明白?可說四太太,也就是這麼一句話而已。蕙娘沒接這個話茬,她給祖父出難題。“真的我挑了誰您都給?那我要是挑了梅管事,您可不就抓瞎了?”

    “你在權家的日子,頭幾年也不會太容易的。”祖孫說話,無須大打機鋒,老爺子也就不和孫女繞圈子了。“這一點,我知道你心裏有數。權家很看重嫡出,權家大公子成親十五六年了,膝下還空虛着呢,不要說嫡子,連嫡女都沒有一個。你過了門要是生育得早,在你大嫂跟前就更艱難了。她也是權家精挑細選的,永寧伯林家的小姐,林家三少爺的親姐姐……沒幾個能人幫着,你能被她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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