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權仲白給她討來了‘免死金牌’,可蕙娘焉能當真?除非實在是被折騰得起不來的幾個早上,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先去歇芳院給權夫人請安,兩個人再一道走到擁晴院去見太夫人。

    權家女眷,生活得一向都很低調,除了權夫人偶然要出去赴宴之外,大少夫人和蕙娘平時無事,是不出門應酬的。連太夫人都不大和孃家往來——也是鎮海侯一向在南邊鎮守,她是遠嫁京城的緣故——這個老太太,平時過得和苦行僧一樣,三不五時就喫齋唸佛,就是平時的日子,也多有喫花素的。並不像一般人家的老太太,比較喜歡熱鬧,酷愛將一家人捏合在一起。蕙娘過門也快一個月了,在擁晴院裏,除了分家出去的四老爺、五老爺帶着小輩回來請安之外,還沒有撞見過幾個外人。

    五月五是大節氣,京城風俗,出嫁的女兒是要回孃家的。蕙娘因是新娘子,頭一年回門次數太多犯忌諱,再說四月裏才過門,這天在擁晴院,權夫人就和她商量,“你過門也這麼久了,還沒有進宮謝恩。雖然仲白進去過了,可終究有幾分失禮。宮中賞穿三品禮服,是莫大的臉面,端午節慶,宮中肯定有聚會,若請了你,你還是要親自進宮一趟謝恩纔好。”

    蕙娘還有什麼話說?她也是在宮中行走慣了的,自然答應下來。權夫人看了婆婆一眼,略作猶豫,又道,“年節下家裏忙,事情太多,我就不隨你進去了。免得輩分放在這,宮裏的娘娘們還要格外招待,那就不是謝恩,是添亂了。”

    太夫人眉頭一皺,但她沒有駁回權夫人的話,沉吟片刻,便叮囑蕙娘,“別的猶可,就多年沒進宮,不熟悉宮禮,出錯了也不妨。可你要知道,你男人能夠自由出入宮闈,得到皇上、娘娘的看重,在宮中……”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蕙娘發覺太夫人說話和權仲白有點像,都特別直率露骨。“一直都是很喫香的,各宮妃嬪,想要得他協助的人很多。我們身爲臣屬,後宮風雲,不能插手太深。你只記樁不卑不亢、不偏不倚’這八個字,行走後宮,便不至於出太大的差錯了。千萬不要無端爲仲白許諾什麼,他身份敏感,有些事,寧可得罪人,我們也不能插手。”

    雖然不是功名中人,但高高在上,身份和一般醫生想必,簡直是雲泥之別,一方面固然是權仲白醫術、家世都很超羣,另一方面,也是因爲聖眷獨寵,權仲白幾乎就是他的唯一一個醫生。這樣的信任,在一般朝野百姓中,等於是對醫術的保證,可在後宮中意味着什麼,有時候還真說不清。蕙娘眼神一沉,“媳婦一定小心行事。”

    “寧妃也算是我們家的親戚。”權夫人插了一嘴,“稍微多說幾句話,倒也無妨。”

    太夫人看兒媳一眼,不說話了,權夫人笑吟吟的,卻也不曾開口。屋內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蕙娘見時辰有些晚了,老太太又還沒有端茶送客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道,“說起來,這幾天沒見到雨娘和幾個弟弟。”

    “雨娘在學繡花呢。”提到女兒,權夫人的笑意一下就更柔和了。“幼金最近要開蒙,光認字就認不過來了。剩下那兩個,來給我們請安的時候,你還睡着呢。”

    見蕙娘面色微紅,她笑得更開心了,連太夫人都露出一線笑意,“新娘子就是臉嫩,其實這有什麼的,誰沒年輕過呢!”

    蕙娘不敢再和太夫人、夫人說這個話題了,她慌忙抓住了權夫人的上一個話尾巴,“雨娘學到哪一步了?我看着她還沒學到錯金法,上回在這裏,還認不出來扇套上的手法呢。”

    權夫人和婆婆對視了一眼,她又是笑,又是嘆。“這個小妮子,最愛耍滑偷懶,繡活上我們都管得不嚴格,直到這幾年纔開始抓的,怎麼說也要過得去不是?非但錯金法沒學,連亂針繡都纔是初涉門堂呢。”

    大家把話題岔開了,就談起最近思巧裳的衣服,“都說北奪天工南思巧裳,其實現在兩邊在南北的分號都是越來越多。思巧裳因爲你那條星砂裙子,去年在京城足足開了有三間分號,生意都很不錯。今年又出了個貼葉裙子,不過,好像是往吳家送了花色,就沒見往我們家來。”

    商人們一向是最勢利的,權家作風低調,蕙娘身爲新婦不能常常出門,送她又有何用?一般的花色,做個人情也就罷了,貼葉裙這樣的新鮮花樣,給蕙娘送了,只怕吳嘉娘就不會上身,可也不能兩頭瞞着……真是商人面、孩兒臉,都是說變就變、喜怒無常……

    蕙娘滿不在乎,她隨手撣了撣自己的羅裙,權夫人和太夫人眼神落到她身上,究竟也忍不住帶了三分欣賞:權家四個兒子生得都不錯,權伯紅也算是個出衆的美男子了,大少夫人站在他身邊,免不得有些黯然失色。這個二少夫人,論起容貌來,真是一點都不比仲白差。更勝在很會打扮,今天這條天水碧羅裙,安安靜靜一條素色羅,坐在當地就像是一泓水,越發顯得她膚色勝雪,再配上玉色小衫,掐腰一握,新婦慣梳的百合髻……真是雅倩清爽,在這酷暑之中,更顯得“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光是這份打扮的工夫,不是十多年富貴地裏薰陶,就實在是養不出來。

    權瑞雨也算是很乾淨清爽、漂亮雅緻的小姑娘了,她姐姐還要叮囑她“得了閒你多瞧瞧二嫂的裝束,冷眼能學一點,將來走出去大家都只有誇的份”。她本來還真有心思學學呢,可沒想到二嫂過門第一天,兩個人就鬧了個滿擰。她是有一點脾氣的,這一個月來,雖然漸漸地心裏疙瘩也解開了,可見了二嫂啊,也就是客客氣氣問個好罷了,雙方都沒有更多的表示。今早在擁晴院見到蕙孃的裝束,她心裏雖也喜歡,可又不好細問,只得自己在屋內亂翻,還問丫頭,“我記得我有好些天水碧的裙子、對襟衫的,這會都藏到哪兒去了?”

    她丫頭還好奇呢,“去年您還說天水碧顏色太淡,讓都收起來呢……還真不知收到哪個箱子裏去了,得慢慢地找。”

    權瑞雨撇了撇嘴,有些沒趣,“算啦,別找了,找到了也穿不出去……”

    可想到二嫂端坐在母親下首,全身上下,只有腕間發裏兩點金光點題,餘下通身竟無一點裝飾,純是玉色配綠色,真真是一打眼就覺得人比衣裳還白,又被衣裳襯托得更白……她又改了主意,“難道這顏色就許她穿?——你還是找找吧!”

    正跟這折騰呢,那邊有人來送東西了。是立雪院裏新來的陪嫁大丫鬟,穿得倒挺樸素的,一開口態度也很和氣。“我們少夫人打發我送個荷包給姑娘玩,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少夫人身邊專給她裁衣裳的瑪瑙得了閒無事做的,聽說您最近正學亂針繡,也許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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