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仲白當天晚上沒有回來喫飯,蕙娘也是進了屋子才知道:孫家來人,說是太夫人彌留,權神醫還能有什麼辦法?人都回了甲一號了,換一身衣服就又進城。香山和京城相距怎麼也有四五十里,今天晚上,他肯定是趕不回來了。

    她猜得不錯,權仲白一去就是三四天,桂皮天天打發手底下的小幺兒給香山報信:少爺去孫家,少爺回國公府,娘娘聽說了太夫人的喪事,傷心之□子不好,少爺又進宮了……這幾天,衝粹園裏都很冷清,就只有蕙娘一個人帶了她的丫頭們。到了晚上,除了甲一號附近的幾個院子,周圍放眼望去,全是黑燈瞎火,樓臺陰霾中。瑪瑙膽子小,這幾天都不敢一個人睡,非得同石墨她們擠。就是蕙娘,也覺得衝粹園什麼都好,就是僻處城郊,實在是太冷清了一點。

    但她畢竟不是瑪瑙,就算寂寞,也不會表現出來,白日裏她也沒多大工夫寂寞:現在人在衝粹園,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她帶來的那麼大攤子,也可以從容鋪開了。

    焦梅怎麼說都算是焦家曾經的二號人物,跟着她陪嫁過來之後,一兩個月工夫,一直投閒置散,甚至連國公府都沒得住,只能在外頭憑屋。這當然損不着他的家底,可無論如何,是有些屈才了。因此,蕙娘才進衝粹園不久,他就自動自發,把陪嫁大管事的身份給擔起來了,不過是一兩天工夫,來自全國各地最上等的時鮮,也就一一送進了衝粹園的內廚房,大師傅們安頓下來開始上崗了,內廚房的柴米油鹽齊備了,山泉水汲來了、乾貨發了、小雞崽抓了,上等的牲畜肉,也從蕙孃的陪嫁莊子裏往城裏送了。權仲白不在也好,這幾天,蕙娘就像是回到了孃家,重又過起了出嫁前的精緻生活,雖還有少許委屈,但這畢竟也不是不能講究的。

    不過,焦梅這樣的人才,畢竟也不能老打發內院女眷起居的瑣事。蕙娘把他找來喫茶,劈頭就問,“宜春票號逐年送來的賬本,你看過沒有?”

    焦家是宜春票號的大股東,按說是可以插手票號運作的,但多年來雙方形成默契,焦閣老有時候連賬本都懶得過目,只令蕙娘閒來解悶,反正宜春票號送多少過來,焦家就收多少。但現在這股份跟着蕙娘陪嫁到了權家,事態肯定有所變化。這麼多年經營下來,宜春票號變作了天下分號無處無之的龐然大物,焦閣老那是身份夠無須彈壓。國公府麼,雖然底蘊深厚,可畢竟不比老閣老,一天還在位,一天就能把所有不該有的想法全都壓得煙消雲散。新官上任,這三把火該怎麼放,是要有點講究的,宜春票號那邊,又何嘗不是在等着蕙娘出招?雖說照樣還是殷勤地給送這送那,但蕙娘和她身邊的大丫頭們,哪個能輕易糊弄?比起當年未嫁時,畢竟態度還是有差別了。

    “這倒未曾看過。”焦梅現在對蕙娘就非常恭敬,儘管蕙娘讓他坐,可他都不敢坐,堅持要站着回話。“您也知道,老太爺手下,什麼都是有譜兒的,宜春票號的賬,按理是陳賬房來看,陳賬房看完了,給內院四太太看……”

    “母親哪裏耐煩看這個。”蕙娘說,“送到內院,那都是給我看的。”

    陳賬房是老太爺的心腹,自然不可稍離,蕙娘沉吟了一下,便讓人,“把雄黃叫過來吧。”

    雄黃很快就進了屋子,她今日是刻意打扮過的,穿得分外齊整,俏麗的面容上,隱隱有興奮之意閃過:養兵千日,只叫她做些服侍的活計,不但屈才,雄黃自己心裏也忐忑不安,如今,也到了用她的時候了。

    “每年票號送賬都在秋後,”蕙娘說,“但去年秋後送來的賬,我看出了幾處不對。誰知家裏又是大事小事地耽擱着,也就沒心思去計較這個。”

    石英業已奉上數本賬冊,蕙娘隨意翻開,指着畫紅圈的地方對雄黃道,“這幾處賬目都是有出入的,賬都沒做平……你代我到山西他們總行,問一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想,他們要還懂得做人,詳加解釋原委之外,是肯定會讓你去看底賬的。”

    雄黃接過賬冊,自己已經翻閱了起來,見焦梅在場,她略作猶豫,還是開口問,“姑娘,這都是多年來彼此默契,將一些不方便的開銷做進賬裏……”

    “不是說我們就這麼守財奴。”蕙娘說,“他們掌櫃的一支也有他們的難處,幾千兩銀子進出,不是什麼大事。可從前都能將賬做平,爲什麼去年沒有做平?”

    焦梅幫蕙娘解釋,“份子易主,有些話就是要開口,也得有個話口兒,這賬做在去年,比做在今年更妥當一點,起碼有您父親幫着解釋一兩句。再說,他們也得稱量稱量少夫人的斤兩,才知道將來怎麼和咱們這邊處着不是?”

    能在焦家做到二管事的人,必定是有他的本事在的,蕙娘輕輕地點了點頭。“這一趟山西,你陪着雄黃過去。儘量爭取,讓她多看一些細賬,雄黃專心看賬——”

    她瞥了焦梅一眼,不輕不重地說。“你就專心看人咯。”

    這等於是把宜春票號的事務,交到焦梅手上。他臉上頓時掠過了一層興奮的光彩,給蕙娘跪下了,“必定不讓主子失望!”

    “張弛有道,也不要太過分了。”蕙娘說,“連祖父都對他們以禮相待,你要是胡擺架子被我知道了,我是不依的。”

    她頓了頓,又說,“衝粹園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張奶公自己在家裏還有別的管事,也是因爲二房實在無人,纔過來管管衝粹園,他終究還是要回去的。以姑爺的性子來說,衝粹園還得我幫着他管,這個人肯定不能是你,你還有好多別的事要做呢,須得是一個適合總務的人才……你回去醞釀一番,覺得誰好,便私底下告訴我知道。”

    一扭臉,又命雄黃,“去和你的姐姐妹妹們,也都說說,覺得誰適合幹什麼的,都能和我支一嘴,免得家裏人背地裏也催得着急。”

    這種陰私勾當,被蕙娘一語叫破,儘管她似笑非笑,似乎並不着惱,可幾個丫頭都有些戰戰兢兢的,彼此對視了一眼,均都不敢多加分辨,而是老老實實地道,“奴婢一定量力而行,爲主子分憂……”

    焦梅卻根本都不在乎主子臉上的嘲諷: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主子再能爲,也得透過她的心腹來辦事,尤其現在權家,勢單力薄,大房護食護得厲害,自己人要再不能抱團,要站穩腳跟都難。她讓丫頭們舉賢薦能推薦自己人,實際上就是要把陪嫁們團成一個球。嗣前略施敲打,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還有一事要請少夫人的示下。”他本要起身,忽然又想起這事,便忙道,“少爺身邊的桂皮,還在府裏的時候,家裏就已經請了大媒上門提親了。因初來乍到,石英又是少夫人的使喚人,小的也沒給準話,還要請少夫人爲石英把上這一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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