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二少爺喜獲麟兒的消息,雖然未經大事張揚,但傳得也不慢,親朋好友間關注這一胎的本來就不少,當然,最在乎的還不是別人,肯定要數大少夫人和焦家衆人了。

    “大胖小子,八斤七兩。”大少夫人告訴大少爺。“難怪生了那樣久,這要不是二弟在裏頭守着,沒準就憋死在裏頭了。也是劃了一刀,這才生出來的……倒是比初哥兒沉多了。”

    孩子越胖大,元氣就越充足,以大少夫人的年紀來說,初哥兒已經算是比較健壯的孩子了,出生時能有五斤,眼下兩個月過去了,也就是剛剛碰到了九斤的門檻兒。大姐兒雖然和他同日出生,但現在已經有十多斤了。

    大少爺也挺爲弟弟高興的,“他也是年過而立的人了,生得早點,現在都能當爺爺啦。這會纔有了頭一個,我們當哥嫂的,多少總要表示表示。”

    便和大少夫人商量,“不如,洗三時,把前日得的那個玉鎖給他吧?”

    大少夫人得子,孃家人自然高興,林三少爺雖然遠在廣州,但早在生產之前,就送了禮物回京城。這個玉雕福壽萬年長命鎖,用的是近年來漸漸流行起來的緬甸翡翠,雖說用料不比和田玉那樣名貴,但水頭十足碩大無暇,雕工細緻圓潤,也算是一件精品了。要比另一件送給大姐兒的玉製嵌寶石長命百歲鎖,精緻得多。但這都比不過蕙娘送給初哥兒的海棠紋貓眼石鑲嵌和田玉的一個項圈貴重,大少夫人自然也不會做守財奴狀,只是多少還有些心疼,“別看這翡翠現在不值什麼錢,和田玉能採幾年?再過十年、二十年,也是一件異寶了。本來三弟意思,是給初哥兒掛到那時候,傳給下一代……給了二郎,本也沒什麼,只焦氏是絕不會讓他佩戴的,白瞎了好東西。”

    就如同那個和田玉項圈,也只能被妥善收藏一樣,要貼身佩戴的飾物,誰也不會放心讓對方沾手的。大少爺也不同大少夫人爭辯,而是說,“我邀了二弟明晚過來喫茶說話,到時候,你可別作出臉色來。”

    “知道啦。”大少夫人沒好氣,“我至於那麼沒城府嗎?——只二弟近日可有空?雖說孩子都下生一天多了,可他還沒出立雪院的門呢。”

    她的思緒,一下又轉開了,“對了,爹發話了沒有,孩子的名字怎麼起?”

    初哥這都落地兩個月了,還沒得名呢,長輩們顯然是要拖到蕙娘孩子下生才做這個決定,現在蕙娘也跟着產子,其實就是不問,大少夫人也知道答案了。

    “爹說,孩子都還沒養大呢,過了五歲再起大名吧,先都起個賤些的小名喚着,好養活。”果然,權伯紅張口就是這個說法,“聽說二哥兒已經取了歪哥做小名,我想大哥兒就叫栓哥,你看如何?”

    正說着,養娘也把大哥兒抱進來了,兩個多月的孩子,胎髮還沒剃,只剛剪過,看着小動物一樣,毛喳喳的,在大少夫人懷裏,只曉得打呵欠、舉着手左右地動,大少爺湊過去叫了幾聲兒子,大哥兒毫不理會,反而有嫌棄他吵的意思,手腳亂舞,似乎要哭。

    盼了十多年,才盼來這麼一個,兩夫妻自然愛若珍寶,大少夫人點着兒子的臉頰,看他張口吮舌的,似乎被點得要喫奶了,便不禁擡頭望着大少爺一笑,慢慢地靠到大少爺懷裏,一張口,卻是風馬牛不相及,“我心裏難受得很!”

    權伯紅微微一怔,“怎麼?是因爲歪哥……”

    大少夫人搖了搖頭,“人家能生,怎麼不生?我犯不着妒忌這個……繼母也就罷了,我是覺得,你爹也太心狠了一點。”

    說到良國公,權伯紅沒話了,林氏也像是看不到他複雜的神色,她輕聲說,“這過了五歲再起大名,擺明了就是讓我們兩房來爭。承繼爵位,本來是長幼有序,就是長輩偏心,直接指定了二弟繼位,我們除了服從,還有什麼話好講呢?可偏偏卻什麼都不說,只是營造出種種氛圍,令兩房龍爭虎鬥……”

    她有幾分哽咽,“二房爭輸了,不過是分家出去另過完事,可我們呢?東北邊境窮鄉僻壤,一輩子再不能進京了,和坐監有什麼區別?繼母把二房養大,一心指着仲白給養老,處處偏心,也就不說什麼了。可難道真是有了後孃,就有後爹……”

    也許是產後心情特別容易浮動,大少夫人捧着栓哥,雖未放聲大哭,但也已經是珠淚盈睫,“要就我同你兩個人,過去東北也就過去了,可現在還有栓哥呢……”

    她一有抱怨的意思,底下人自然全退了出去,屋中只得一家三口,權伯紅的神色也極爲複雜,他只好寬慰大少夫人,“你也別想太多了,這二弟妹雖然有些想法,可這一年間,你也看到了。二弟疼她是疼她,但大事上可從不由着她做主——”

    “我就不信你還沒看透。”大少夫人要擡高聲調,可看了兒子一眼,又把聲音給壓了下來。“家裏根本對仲白已經絕望了,全是看焦氏一個人而已!”

    她顯然非常介意此點,“這是在逼你、逼我,也是在逼二弟。一家人不好好過日子,非得這麼鬧騰,有意思嗎!”

    要不是大少爺本身才具,和權仲白相比,的確是有所不如,起碼在和皇室的聯繫上,弱於權仲白許多,權家上層也許還不會如此安排,可這話,大少夫人不提,大少爺提出來也只是自怨自艾,對事態不會有任何幫助。大少爺輕輕地拍了拍大少夫人的肩膀,“該做的也做了,該添的堵也沒少添,焦氏雖然機靈過人,但我看你和她比,也沒差到哪去。就是看在兒子的份上,你也別再委屈了——這都是做孃的人了,眼看着等她出了月子,家裏肯定會把職司給安排下去,考驗她管家的能力,你還是多琢磨琢磨這事吧,別浪費了大好的機會。”

    到底是知妻莫若夫,軟語安慰大少夫人,對她的情緒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幫助,反而是這一番似勉勵似期望的鼓舞,讓大少夫人止住了感傷,她望着懷裏已經漸漸迷糊過去的栓哥一笑,語氣已經冷靜了不少。

    “你說的是!”她說。“都是做孃的人了,也不能同從前一樣着三不着兩的,就爲了兒子,也得振作起精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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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臥雲院的淒涼感傷相比,立雪院的氣氛無疑是熱鬧而喜慶的——雖說一般人家,沒有姨娘登門做客的道理,但四太太心眼好,也就愣是把三姨娘給帶來了,現在兩大長輩正圍着蕙娘噓寒問暖的,三姨娘手裏抱着歪哥,平時多知禮的人,眼下也顧不得分寸了,打從眼底放出喜悅的光來,掂着孩子的分量,嘖嘖地道,“真沉!看着像你——眼睛像姑爺。”

    權仲白坐在蕙娘牀邊,微微笑道,“兒似母親嘛,是更像蕙娘。”——他也乖覺,平時稱呼蕙娘,不是叫焦氏,就是二少夫人,在孃家人跟前,他就親暱地稱呼爲蕙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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