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給雨娘辦點嫁妝,對蕙娘來說,真是手到擒來。這樣的事甚至不消焦梅出馬,請廖奶公出面送個消息,十三姑娘的面子放在這裏,爲小姑子辦嫁妝,哪個商戶敢怠慢?自然是要送上頂尖之選,在價錢上就更好商量了。可不論是權夫人還是蕙娘,都當作大事來辦,權夫人特別把自己身邊使慣了的幾個管事給蕙娘打發過來,“令我等幫着少夫人蔘謀參謀。”

    所以說,不論什麼時候,頭頂都要有個人纔好。蕙娘連廖奶公都沒招呼,自己同兩三個管事媳婦在西里間說話,正好廖養娘把歪哥抱進來了,三個媳婦都露出笑容,上前圍着歪哥湊了一回趣。

    這明顯是讓她多熟悉熟悉府裏的人事了:雖說進門一年,但真正在國公府住的時候並不多,而且立雪院相對來說比較獨立,很多開銷直接就從外院走了,她和內院的管事們一直沒怎麼打過交道。綠松雖然有所交際,但在蕙娘生育兒子之前,府中各實權人物,對她的態度也一貫是不冷不熱的。

    不要以爲一個大家族,也同小戶人家一樣,除了每天開門七件事之外,就沒有別的家事了。事實上國公府和各地藩王府一樣,有一套朝廷規定的人事班子,雖沒有王府長史司管理規制,但府內也是有四位中人服侍國公爺的。這些人員由朝廷指派,雖說名義上供國公爺差使,但實際領的還是宗人府的銀子,這就又和一般侯府有所不同了。此外,主要由男人管事的外院,起碼還得有十多名精明能幹專事商業的管事,來往於各地協助掌櫃們處理權家在各地的藥材生意,同當地官員拉關係,在他們手心裏滴點油。到了年終,又回來幫助主家和各地分號算賬結銀子——這是管生意的管事們,還有管田莊的就又是一批,一樣充當着莊頭和主家之間的緩衝,每年加不加銀子,莊頭來打饑荒,是否要派人下去盤查,這都是他們的活計。

    雖說年年都有宜春票號的份子錢,但這樣浮財,實際上只依靠於權家本身的權勢。真正的百年大計,還得看實在生意。可換句話說了,大家都是人,國公府富得流油,經手人能落到的好處,和他創造出來的財富卻極爲不配襯,誰能不起些貪心?指望生意自己運作,年年收入便可蒸蒸日上,是極爲天真的想法。別看大少爺不文不武,除了練畫之外,也沒有什麼風雅的愛好,但他平時卻一點不閒,光是管好這些人精子,不令其欺上瞞下兩邊作怪,就已經要花費不少工夫。一般家族幾代不分家,也是因爲自家人畢竟比較可靠,總是比外姓人強點。光是權伯紅一個人有時候還管不過來,因權仲白、權叔墨是無法指望的,所以這幾年,權季青也開始往這方面發展,雖說年紀小,可到底是聊勝於無。

    這是賺錢的下人,此外專門花錢的各種採買,專門管錢的大小賬房,在各處看家護院的健僕,門上的管事,以及專管貴重物品入庫出庫的各種司庫,管着各種人出門進宮的車馬轎班,往各府裏跑腿傳話,能把京城貴族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摸得賊透的傳話人,在各位少爺身邊打雜溜邊伺候出門進門的小廝。就這還不算平時居住在權家附近,專靠他們家平時有事時幫上一把,得點賞錢度日的幫閒……

    單單是外院,就有這麼小几百號人,這些人各有司職互相牽制,撐起了國公府這麼大的攤子。而要把這體面維繫下去,不至於主而不主,僕而不僕,除了主人家在朝堂中的地位和權威之外,還非得需要一個靠譜的男當家不可。而內院雖說銀子接觸的不多——都是往外院每個月去關,但實際上人口絕不比外頭少。首先第一個,內院後花園維護就要好些人手,其次各院主子身邊跟着的貼身丫頭、心腹媽媽、教養嬤嬤、燕喜嬤嬤,這都是什麼事不幹,專管服侍主子的,還有使喚的小丫頭、粗使婆子,連着給這些人做飯送飯的、裁衣洗衣的——甚至是各院裏收夜香的,那可不都是人麼?這麼上下四五百號人繞着權家十幾口主子打轉,各人性格做派、能力缺點都不一樣,大事小情,自然無日無之。一般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小戶閨女,輕易是接不下這麼大的盤子的:在這麼幾百號人裏能混出點名堂的,雖不說太深沉,可也簡單不到哪裏去。沒有人會橫眉豎眼,給主子難看,可私底下手腕如何,那是不問可知的,剛管事的新媳婦,這城府要是淺點,恐怕被賣了還得幫着數錢呢。

    權夫人給蕙娘打發來的幾個管事媳婦,看着就都很精明,也算是給足了廖養娘面子,明知她抱歪哥出來,有炫耀之意,可仍是極爲配合,誇獎之詞滔滔不絕,還有人笑道,“上回到臥雲院去,正好看到栓哥、柱姐,雖說都生得比咱們歪哥早,可說實話,看着倒像是歪哥比他們大了有半歲呢!”

    這話說得就挺有意思的,大少夫人最近心情不大好,就正因爲這事:栓哥這孩子,也是七災八難的,大毛病沒有,小毛病不斷。不是犯咳嗽,就是夏天太熱發溼疹,再不然就是晚上睡不安穩。把臥雲院幾個奶媽子折騰得人仰馬翻,一個夏天過下來,倒是病了兩個,她又忙着雨孃的親事,這不是忙得顧頭不顧尾,這臉色能好看得起來嗎?

    可蕙娘會接這話,她也就不是焦清蕙了,她眉頭一皺,望了廖養娘一眼,廖養娘心領神會,忙道,“這孩子可經不得誇,嫂子快別這樣說,這歪哥要回頭就鬧瘦了可怎麼好?”

    說着,便抱着歪哥出了屋子,那人倒是蹭了一鼻子的灰,只好訕訕然地垂下頭去。

    蕙娘藉機掃了這四位管事媳婦一眼——雖說也不是頭回見面了,但從前都沒說上幾句話,今天這一次,也算是頭回有個接觸吧——都是府裏的老人了,背後也是枝枝蔓蔓的,誰都能拖出一長串糉子:管着府裏內院金銀器皿的雲媽媽,丈夫雲管事是國公爺身邊的賬房;內庫司庫之一常媽媽,專收着各種布料,也管給各院分發料子的,這是太夫人陪房出身,在她院子裏服侍過的季媽媽親妹妹;惠安媳婦,年紀最小,也沒什麼職司,只是在權夫人身邊參贊幫閒,可她是最不能小覷的,丈夫惠安是權夫人陪房,現在就管着內院通向外街的幾扇門,連二門都是他在巡視,手底下有成班護院健僕,也算是個小頭頭了;最末尾一個康媽媽,就更是關係戶了—:那是權仲白小廝陳皮的娘,現在管着內院的小賬呢。

    雖說形貌不同,可穿着都是端莊富麗,神色喜興中略帶了一絲矜持,是很典型的豪門家僕。對自己這個二少夫人,當然是熱情而謙卑的,就連常媽媽,被廖養娘下了面子,看着也都毫無怨憤,而是恭順地疊着手等她發話:也是,要連這點城府都沒有,她還能當上這個司庫嗎?親姐姐可也不過纔是個燕喜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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