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者的態度,當然會影響到底下人,僅僅是這麼一番安排,府裏的頭面管事們心裏都有數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府裏真正說話算數的第三代,恐怕已經不是臥雲院,漸漸地,真要變成立雪院裏的二少夫人了……

    風起於青萍之末,任何改變都是輕微的,可身爲當事人,大少夫人不至於沒有察覺,臥雲院在府裏見到的笑臉沒有以往那麼多了。二少夫人身邊的當家大丫頭綠松,一年前,她是處處碰壁,沒有人敢和她多做來往,免得觸犯了大少夫人,落得個小福壽一樣的下場。可現在呢?就連雲媽媽、常媽媽這樣的實權派,見到她都要站住腳問聲好,堆起笑臉來和她套幾句近乎……大少夫人最近是還忙,可忙得沒滋沒味的,她晚上睡得更不好了。

    偏偏越是忙,焦清蕙就越發喜歡出來礙她的眼,從前她在立雪院帶孩子,得了閒往兩重婆婆那裏坐坐,通常除非晨昏定省偶然能撞見,否則見面機會其實不多。可現在不一樣,她也是有職司的人了,雖說底下丫頭裏能人確實是多,可焦清蕙會做人啊,能派丫頭傳話的事,她偏喜歡自己過來。一個是和太婆婆、婆婆打打關係,混個熟臉,還有第二個,大少夫人總覺得,她是有意在給自己添堵。

    二十歲還不到,正是青春洋溢時候,她又有習武練拳的習慣,盤正條順,雖然經過生育,可穿從前的衣服,“說來也奇怪,腰身和從前沒差上幾分”,一句話不說,只是站在那裏,意氣風發青春飛揚,就是一首氣象恢宏、矜貴蘊藉的詩詞,穿的戴的,連大少夫人有時候都看不出好在哪裏,只覺得是好,她穿戴起來就是漂亮……

    可反觀大少夫人自己呢?三十歲往上了,已經靠近中年,這才得了一子,生育時候倍覺喫力,到現在腰身都還有幾分綿軟鬆弛。大少爺倒是沒嫌這個,說她也是爲了栓哥喫苦,可大少夫人自己好強,心裏本來就介意這個……這要是有人拿她和焦氏比這個也就罷了,最令人介懷的事,竟無人把她和焦清蕙相比,在所有人心裏,她林中頤的姿色同身段,和焦清蕙都決不是一個等級。

    若只是如此,那也罷了,橫豎大少爺是‘夫不嫌妻醜’,焦清蕙再美,他也不曾多看幾眼,這個大少夫人可以不介意,甚至連權仲白、權伯紅兄弟的差別,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學醫學到二弟那個地步,那真是天縱奇才了,這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輕易比較的成就。可她不能不在意的是孩子:栓哥和歪哥,待遇上毫無差別,都是五六個乳母簇擁着,一個養娘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離身邊地帶。就連乳母進補,用的也都是權仲白開的方子,家裏對這兩個孫子,真是都盡力寵愛,並無薄厚。可歪哥就硬是胖大可愛、精力充沛,就連哭喊起來,那都是中氣十足。據乳母說法,喫奶的勁兒都大!前回到立雪院去坐坐,大少夫人親眼看見,翻身已經翻得很好了!手一撐褥子,大頭就擡起來了,精精神神地東張西望,瞧着的確就可愛。

    栓哥四個月的時候,一天也就只能翻一兩次身子,都還是被人幫着翻的,雖然過了半歲,可平時醒來,也就只是靜靜地躺着看天棚,到了晚上也睡不香,整晚整晚的啼哭……

    大少夫人也明白,這賴不着焦清蕙,可話是這麼說,如此一個處處比人強,雖然過門時間短,可勢頭猛得止都止不住的弟媳婦,成天地在你跟前現眼,任誰心底都不會太得勁的。可她也不能迴避焦清蕙,就像是她不能撂挑子不幹一樣:這時候,不可以再退了,再退下去,真是連立足地都要沒了。

    大少爺感受到的壓力,倒沒有妻子這麼大,因爲焦清蕙要主辦當天所有知客諸事,她勢必和兄弟們有了聯繫,權伯紅還是比較欣賞這個弟媳的。能幹、知禮,雖然處處都想在前頭,可表現得含蓄,並不至於什麼事都搶了別人的風頭。起碼和她合作的時候,是很難對她生出惡感來的。

    “以後不論結果如何,二弟的後院,總算是有了個可心人。”他還是比較高興的,“二弟最近得了閒就在立雪院帶歪哥,氣質都鬆快起來,倒隱約又有當年未及弱冠時,那意氣風發的樣子了。”

    大少夫人也不忍得讓大少爺和她一起坐困愁城,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兩個頂頭上司態度上的轉變,她體會出來,就讓她來煩惱,大少爺既然沒有品出來,那就讓他開開心心的辦事吧。

    “這就是命。”大少夫人想一想,也不免嘆息,“要是早幾年貞珠能挺過來,二弟的孩子說不定都老大了,哪裏要消沉這麼一長段時光。只怕現在早是天高海闊,不知攜着妻子遨遊到哪一處去啦。”

    這邊兩夫妻正說此事呢,雲娘、雨娘聯袂來看小侄子、小侄女:隨着婚期臨近,楊閣老太太開恩,讓瑞雲回來小住,一個是給家裏人幫忙,一個,也是多陪陪妹妹。雲娘略有幾分遺憾,“要不是公公太疼恩郎,一天看不見都想,我倒是想帶回來的,也能讓他和弟弟們親近一番。”

    雨娘戳戳栓哥的小臉,又戳戳柱姐的鼻子,玩得不亦樂乎,她和姐姐鬥嘴,倒是肆無忌憚,“可別,恩郎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四五歲的孩子,手上沒輕沒重的,他又皮,這要是把栓哥給弄哭了,大嫂心裏還不知怎麼埋怨你呢。”

    雲娘一皺眉,歉意地對大少夫人一笑,大少夫人卻不至於和雨娘計較這個,她沒有動氣,反而笑道,“預備何時給恩郎添個弟妹?妹夫是獨生子,家裏壓力也大吧?”

    “是嘀咕着該再要一個了。”雲娘說,“婆婆似乎有賞通房的意思,可卻是乾打雷不下雨……”

    她眉頭輕輕一蹙,不禁道,“這可不像是她老人家的作風,也不曉得是不是七姐勸了她什麼。現在雖然提拔了兩三個杏眼桃腮的丫頭,可相公心思不在這上面,倒也沒收用,一家子都只看着我的肚子呢。”

    大少夫人和兩個小姑子的關係,一直倒都還不錯,聞聽此話,不禁道,“你婆婆挺聽那位七姑奶奶的話麼,怎麼我聽你平日裏提起,連就在京城的二姑奶奶,反而都靠了後!”

    “這不是現在還在守孝嗎,太夫人去世,得守足三年不是?這還沒出大祥呢,平日裏也不好隨便出門。”雲娘搖了搖頭,“再說,孫侯不在家,幾個弟弟也不能幫着分擔太多,二姐現在忙得很,就沒多少心思顧孃家了。”

    話中似乎還有話,大少夫人聽了,心中一動,壓低了嗓子道,“是忙着顧宮中那位吧——”

    “不知道,就知道忙。”雲娘嘴巴牢,一邊說,一邊抱着栓哥搖了搖,不禁就道,“啊呀,輕了點,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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