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麼個插曲,雨孃的婚事到底還是蒙上了一絲陰影,權夫人沒讓大少夫人出面,而是自己親自迎來送往,帶着兩個大媳婦招待親朋好友。好在蕙娘已將一干下人訓練得行動有素,權夫人本人也是多年掌家,積威不淺,雖然少了兩個媳婦,免不得在背地裏激起好些口舌,可明面上,權家這一場婚事,還是辦得同以前一樣無可挑剔。

    很快就進了十月,今年雪下得慢,到了十月中才下了一點小雪,京裏各豪門,自然按例舍錢舍物,在城裏各處開辦粥棚,幫助窮人們度過嚴冬。今年因宮裏有了喜事,牛家舍粥的規模還要比從前大得多,京裏自然免不得又是一番暗潮涌動。不過,這一切外界的紛紛擾擾,現在是同立雪院沒有半點關係了。起碼這小半個月之內,焦清蕙都不可能過問屋子以外的任何事務。

    雖說嘔吐、高燒、氣促這些內症,在五六日內已經逐漸消退,可臉上身上的紅疹就不是那麼好消退的了。蕙娘本人又愛美,絕不可能頂着這張臉出去走動,管家的事自然無從談起,又因爲症狀沒有完全消失,任何進補,都可能再度激起發作。只能喫些清粥小菜,甚至連妄動心機,都可能令病情反覆。

    這麼折騰了十幾天,她顯著地瘦了——比病痛更折騰人的還是無聊,成天悶在屋子裏,連兒子都不能見,權仲白倒是很願意陪伴她,可蕙娘只要一想到,自己最難堪、最醜陋的一面,都幾次三番地落到他眼睛裏,便覺得在權仲白跟前平白無故矮了他一頭似的。她不要他陪,只肯在帳子裏頭和權仲白說兩句話,便催着他去忙了。

    權仲白也的確很忙,入了冬,京裏病號就多,四處出診之餘,他自己私底下還有許多事。眼看蕙娘漸漸痊癒,他也就逐漸增多了外出的腳步,不再兩頭着忙。權夫人便經常過來探望蕙娘,算是補上了權仲白外出造成的缺憾。

    這個婆婆的確是做得不錯的,起碼很體貼她這個次子媳婦,在她忽然倒下後,措置得也很得當,如果權仲白不能及時趕回府裏,歐陽家兩位大夫,已經是城中頂尖的名醫了。若是真有心害她,稍微慌亂一段時間,哪怕是晚半個時辰去請大夫呢,沒準她還真就交待在這件事上了……

    蕙娘對權夫人也有了三分勉勉強強的信任,起碼她的造訪,不會給她帶來太多憂慮,婆媳兩個經此一事,關係竟比從前還深入了幾分,畢竟從前有些話,大家還不方便說得太清楚,可現在卻不能不挑開來談了。權家這些主子、管事裏,有人慾不利於蕙娘,如今已經是擺在檯面上的事實。

    “這件事,家裏是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待的。”提起此事,權夫人也是面罩寒霜,“可能沾手過那碗湯羹的下人,都已經被鎖在柴房裏了,每日裏分開詢問,就有人心裏還抱着一絲僥倖,想來骨頭硬不過鞭子,該說的,遲早都會說。”

    蕙娘初聽此言,還以爲家裏打算把查案的事攬在頭上,心裏不免略犯猜疑,可緊跟着權夫人就發話了,“可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你沒個表示也不合適,這樁案子,你也應該好好地查一查,有什麼想法,只管提出來。我和你祖母年紀大了,遇事心裏發慌,沒什麼好主意,正缺個人支招呢。”

    權家人做事,真是不做則已,一做就到位得很。蕙娘至此,對長輩們是再說不出一句不是了,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也沒和權夫人客氣,“石墨這丫頭,在喫食上也是下過一點工夫的,這事出來以後——也是這丫頭自行其是,自己已經買了些桃花露回來,添在湯中品嚐過了。也許嘗過當天那份湯水之後,能有些別的線索也難說。您看——”

    以焦氏爲人,會作出此種安排,真是毫不奇怪。她們焦家人總是處處奇峯突出,權夫人一心一意在審訊上下功夫,倒是沒想到還能這麼操作,她眉頭一擡,毫不考慮地道,“回去就把餘下一點證物給你們送來。有什麼事兒,隨時給我送消息。”

    “這也太擡舉我了。”蕙娘也識做,她輕聲細語,“就讓她在您手下服侍幾天吧,畢竟我現在也不能動心思,還要請娘多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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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墨這一次到權夫人手下,可以說既是查案來的,也是當焦氏的眼睛來的,雖然只是個丫頭,但權夫人卻並不怠慢她,一回她的歇芳院,便讓人把當日殘湯送來,又重新加熱過了,給石墨品嚐。石墨也不客氣,給權夫人行了禮,便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緩緩品嚐了起來。

    湯一入口,這丫頭的眉尖就是一蹙,權夫人見了,自然大感好奇,可她沒有說話,而是默然望着這小丫頭,思忖着自己的煩心事,屋內一時,便沉寂了下來。

    十幾天的工夫,深秋初冬時間,又是儲藏在權家的藏冰室裏,這羊肉湯風味未減,熱後還帶了香氣,石墨品了一口,眉頭皺得更深,她若有所思地望了權夫人一眼,又品了第二口,嗣後竟是學着當日的蕙娘,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湯給喝光了。這才皺起眉頭,半晌都沒有說話。

    很顯然,這是有所發現了,權夫人不免着急,“有什麼好顧慮的?這都是爲了你們少夫人好,有了想法就儘管說,即使錯了,也沒有人會責怪你的。”

    “是。”石墨趕快起身請罪,她顯得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是奴婢……只是茲事體大,奴婢有些話也不好說。”

    “說就是了。”權夫人哪有心思和個丫頭鬥心眼子,“怎麼,這湯裏難道除了桃花,你還吃出來別的東西了?”

    “桃花露和桃花粉,風味是不相同的。”石墨低聲說,“花粉香甜嗆人,香露經過蒸餾,入口卻是微苦,以桃花香露來說,因從前有個美容方子,是以桃花香露調和烏雞血飲用,據說是唐代太平公主的養顏祕方,因此我們家裏是爲十四姑娘試着做過的,奴婢還空口喝過自家蒸餾出來的香露,試驗能否入口,免得萬一這方子有假,十四姑娘吃出不對來,那就糟了。”

    這類閒來無事,鑽研各朝美容古方的事,也是各家名門貴女的人之常情,不過焦家女研究廣博如此,甚至還爲了一個方子特地自己蒸餾香露,這等手筆就比較駭人聽聞了。權夫人道,“你繼續說,難道是這香露和那香露

    比,味道不一樣?”

    “是有些不對,”石墨看起來更不安了,她左顧右盼,半晌都沒有往下說話,過了一會,才哀求權夫人。“這事,按姑娘的脾性,未必會讓往外說,可否請夫人讓奴婢回稟姑娘——”

    連少夫人都沒叫,居然改口稱起了姑娘,看來,這丫頭是真的慌了……

    這個姜石墨,能在焦氏身邊服侍,似乎是憑着自己出衆的廚藝,說到爲人處事,卻不見過於精明狡詐。這一番猶豫,應當不是故意做作出來,逗她往下發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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