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當家理事,和之前的協理就又不一樣了。之前藉着雨孃的婚事,讓蕙娘熟悉家務,她怎麼着都要格外用心,一個是立威,還有一個,也是對上位者展現自己的才能。現在長房離京,在京者權仲白居長,弟弟們又都沒有成親,又有兩重婆婆發話,蕙娘這個家,當得是名正言順,就無須和從前一樣,對些須家常小事,也要親力親爲了。
她從小受過的教育中,理家本來就是很重要的一項,身邊的大丫環裏,也有許多人是爲了日後執掌焦家內務準備的。如今都定了親,卻還沒有行婚禮,正好以陪嫁丫頭的身份幫着管事兒,不必同一般的管事媳婦一樣,要提拔她們上位,還得衡量背後那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蕙娘讓雄黃上康媽媽那裏監督做帳,石英幫着打點家裏所有內務,調配四五個丫頭,從日常家用採買,到各屋所有瑣事,乃至良國公府後院的維護管理,都由這六個丫頭商議着去辦,她只每天輪番聽其彙總詳說一番。至於綠松,並沒有特別職司,除了在她身邊服侍之外,多半還是冷眼旁觀,審視來往於立雪院的各色人等,私底下和蕙娘商量、議論各管事爲人。又爲她出主意,令她可稍微施展手段,恩威並施,將幾個刺頭收服。
雖說國公府人脈廣親戚多,但主子其實並不太多。這些家常瑣事,真是難不倒受了多年培養,正是憋足了勁兒要大展神通的各路丫頭。尤其是這些丫頭之間也要互相攀比——孔雀就私底下抹了好幾次眼淚,問蕙娘要司職,最後還是廖養娘一句話給堵回去了,“你姑娘現在但凡是要入口的東西,沒有你看着怎麼放心?立雪院這哪裏離得開你。”她這才自覺面上有了光輝,不再提起此事了——還有什麼事,是她們辦不妥當的?再說,又有兩重長輩的擔保,蕙娘自己的威望——這入門沒有兩年,就把大房給弄到東北去了……
不到一個月當口,等大房的車駕,悄無聲息地上路往東北去了以後,權夫人一回頭,竟發覺蕙娘不聲不響、波瀾不驚地,就把家務給接過來了。她再一看賬:制度上的東西,她一點都沒碰,可府裏的支出,倒是比往年的這幾個月整齊了不少,平時有些慣於渾水摸魚,又滑不留手,令人又恨又愛的刺頭兒,竟是服服帖帖的,沒能興起一點貓膩來。
這人不會做事,自然會有千奇百怪的理由,可人要會辦事,那除了一聲好,也就誇不出什麼來了。權夫人手底下是有過別的兒媳婦的,大少夫人也算是當家能手,平時也算是明察秋毫、寬嚴有度,可和焦氏比,那就現出差距來了:大少夫人當這個家,有時候是有點喫力的,也是她自己沒有一個兒子,始終擡不起頭來,和這些千伶百俐的下人們相處,爲了維護自己的權威,又不至於出處生事,有時還得頗費些工夫。臥雲院的燈火,經常到三更都是亮着的,這就成了個死結:要她和男人多相處,多生孩子,就得讓少管點事,可讓她別管那麼多事嘛,她自己心裏又不安……
熱鬧人人會看,門道就不是人人都能悟出的了,要不是有個大少夫人在前頭,看她接過家務如此輕鬆自如的樣子,權夫人還真要以爲國公府的家務,就是這麼好接呢……
她和太夫人一起挑佛豆的時候,就不禁和她感慨,“往年這個時辰,哪有工夫陪您挑佛豆啊,很快就是臘月,預備年禮、年菜,忙都忙不過來呢。今年倒好,我在這裏陪您挑這個,她在自己院子裏,練字讀書,有時候還打一套拳。這滿府的下人倒是都和擰了發條的西洋小人似的,自己就滿院子亂跑,都不用人支使!”
“一個後院,對她來說自然是輕鬆自如。”太夫人也不能不承認蕙孃的確是遊刃有餘。“要不是爲了討我們這些老傢伙的好,雨孃的婚事,她也未必會自己去辦……這一個多月,你冷眼看着,仲白的情緒怎麼樣?”
真要說起來,權仲白還真是這個家的活寶貝,就連按理應該最受寵的幼金,都比不過他受人關注。大房往東北去,難道良國公心裏就不難受?權伯紅離京之前,整夜整夜地呆在前院書房,和父親閉門密談。回來了就被叫到擁晴院和祖母說話,連林氏都有份聽訓。可良國公也好,太夫人也罷,最關心的還不是大房在東北能不能適應的問題,兩個人都叮囑權夫人,“仔細他別一怒之下,又跑到外頭去了。”
“倒是還真不錯。”權夫人如今也是漸漸地放下心來了。“畢竟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孩子的第一個冬天是最重要的,他從外頭回來,就進立雪院去看歪哥。半點都沒有靜極思動的樣子,我問了焦氏幾次,也說沒有什麼異動,一切都還和往常一樣,就是心情是要比從前更低落。”
太夫人也不免喟嘆,“這孩子真是像足了生母,心熱得燙人,卻偏偏,選了這最是讓人心冷的行當……”
她頓了頓,又問,“達家最近,有和他聯繫嗎?”
“你也知道,達家的男人們,現在就剩一個侯爺還算是嫡系了,餘下的嫡子、嫡孫們,全都回東北去韜光隱晦,侯爺自己又是個提不起來的,他們家夫人似乎也回老家去了。京裏剩的人並不多,他們明面上和仲白來往是不多的,私底下有什麼聯繫,可真的就不知道了。”權夫人有點無奈,“仲白隨常帶在身邊的幾個小廝,嘴巴都嚴得很,親媽也問不出什麼來。不過,他最近忙得很,封家那位大姑娘,病情似乎有些反覆,光是封家就請他過去了幾次。還有宮裏,太子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