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忽然來了這麼一出,整個立雪院自然都被驚動了起來。儘管也沒有幾個人真正目睹了那顆圓得有點不像話的禮物,可不安的氣氛到底還是在立雪院裏流轉了開來,大丫頭、小丫頭,沒上夜的管事婆子,都揉着眼睛從牀上翻身下地,吹亮了燈火,在簾子後頭窺視着主屋的動靜,彼此交換着擔憂的低語:二爺出門去了,好幾天都沒有回來,現在院子裏又出了這事兒,叫人心裏不敲小鼓都難……

    就是綠松這個頂樑柱一樣的大丫頭,這回也的確冷靜不起來了,她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瞧着腳跟前的那一小塊地方,就是這樣,一聞到那新鮮的血味兒,也還是一陣一陣地從胃裏往上泛酸水。石英、孔雀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倒是螢石最爲鎮定,還能同主子對話,“已經使人往前頭報信去了,按您的吩咐,沒驚動擁晴院,直接給歇芳院送了信兒。還有歪哥也給抱到偏廂去了,現在廖奶奶懷裏抱着呢,她請您放心,只要不是家裏出大事了,歪哥都不會出一點差池的。”

    主子就是主子,這麼深更半夜地如此驚魂,要說她不嚇、不怕嗎?綠松覺得倒也未必,可不論什麼時候,二少夫人的架子都從來不會坍,她的聲音鎮定而清涼,“知道了,進來的路給標出來了吧?”

    “現在幾個膽大的婆子在院子裏守着給打燈籠呢。”綠松雖仍不敢擡頭,可也不能不出聲說話了——這事就是她在主辦。“不過,我剛纔在外頭站了那麼一會,也沒能瞧見什麼痕跡……”

    “能讓你看到的痕跡,那就不是痕跡了。”蕙娘不以爲然,“武林好手,高來高去,你說要留一行腳印,那肯定是沒有的事,可畢竟人來過……肯定是會留下一點東西的。”

    她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忽又煩躁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這都走了三四天了,還沒見人影,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句話,實在是戳中了綠松的最大擔憂,她鼓足勇氣,勉強擡起頭來,首次認真打量那駭人的物事:先模糊看了一眼,只知道是個成年男子的頭顱,根本就沒看清眉眼,萬一,萬一這是姑爺……

    視線落到首級面部時,她這才半是放鬆、半是遺憾地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時,院子裏一陣喧囂,權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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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大的事,自然要報到外院良國公那裏,不過夜深人靜,二門已經落鎖,蕙娘沒有輕舉妄動,是權夫人前來查看過後,這才使人拿鑰匙開門報信的。正好良國公也正和人議事未眠,不過一時半刻,就已經趕到了立雪院裏,在一羣從人的簇擁下,倒揹着雙手,面色陰沉地審視着院落中的白雪——蕙娘已經讓人圈出了一條從院中進門的道路,最大限度地把事發地給保存了下來。就是經過這麼一段時間,血手印已經逐漸凍實了,那麼淡紅的一個掌印拍在窗子上,看着真是怪嚇人的。令這位儀表堂堂的中年貴族,神色又晦暗了幾分。

    “嚇着你了吧?”良國公平時真很少直接和蕙娘接觸,此時的關懷也是有點不尷不尬的,他本人一貫是大家長的那一套,現在對小輩表達關心慰問,自己先就放不□段不說,再者和蕙娘也真說不上熟悉,可要無所表示那就更不好了,索性全賴在權仲白身上,“這個浪蕩子,又跑到哪裏去了,好幾天沒有一點音信——”

    他徵詢地看了蕙娘一眼,見蕙娘神色端凝沉肅,束手站在當地,比起身邊面色蒼白頻頻按摩心口的權夫人,不知冷靜了多少,心底亦不由暗自讚許:就是一般男兒,養在深閨錦繡地,乍然見到一枚頭顱,當場嚇出病來都有可能。焦氏這個人,果然是靠得住的。

    “並沒有說去哪裏了。”焦氏也接收到了良國公的疑問,她搖了搖頭,“只說會忙上一段日子,可能一兩天不回來。誰知道一走就不見人影,連小廝兒都沒打發回來報信。”

    良國公心頭一突,立刻就要去看那枚首級,焦氏顯然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擔憂,她又續道,“不過這個人頭,那當然不是相公的。雖說此人面目被炸燬了大半,餘下一點,根本就不足以辨認出來面容。可相公的鼻樑骨顯然是要比他高一點兒的,前庭也沒那樣寬闊,從骨相上來看,一點兒都不像。”

    這個擔心,大家心裏都有,可卻都不敢說破。被蕙娘這一說,一屋子人都鬆了一口氣,權夫人不禁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吧!這東西多大的凶氣、冤氣,你把它帶進屋裏也就罷了,居然還仔細看過了?你就不怕怨氣反衝——”

    婦道人家,膽子是小了點,良國公皺眉望了妻子一眼,“這種巫蠱魘鎮的講究,全是糊弄鄉野愚夫的,你怎麼也會當真?焦氏能看明白就好,不然,我肯定也是要找人回來辨認的。”

    他先安頓焦氏,“立雪院你不要再住了……先到你祖母那裏去安身吧,這裏稍候會有六扇門中人過來,女眷們還是都不要呆在左近爲好。還有於氏你也不要再呆在這兒了,你膽子小,回去又要發噩夢。歪哥呢?小孩子受了衝犯,最容易發高燒。事關孩子,有些事不能不多做講究。焦氏你居中主持一下,做法事也好,燒點紙錢也罷,總之先儘儘心意吧。”

    一般母親,一旦提到孩子,沒有不立刻愀然動容的,焦氏卻毫無兒女之態,她答應了一聲,立刻就衝丫頭們使了一個眼色,幾個大丫頭頓時是開門開櫃子,開始搬動屋內的貴重物事。焦氏這裏給他介紹情況,“發覺此事之後,我敲磬喚了人來,先把屋裏搜了一遍,確實沒藏人,幾處偏門也都落了鎖。那人應該是沒有進來,只是扔了東西就走。”

    她又拿出一張麻紙來遞給良國公,“當時手印才摁上去,不像現在一通亂流,指上紋路已經模糊,乘着還新鮮,我拓了一份,您瞧着如對六扇門的捕快公爺們有用,那也就不算白費心機了。”

    的確,因屋內暖和,血手印是反覆融化凝結,這會紋路已經有點模糊了。良國公深深地看了兒媳婦一眼,淡淡地道,“好,你做得很好。現在快收拾收拾,壓壓驚好好休息吧。對仲白的去向,你有什麼想法,隨時就和我們說,這麻煩,沒準就是他浪蕩無行,在外頭惹來的禍事!”

    焦氏不置可否,見良國公示意他帶來的小廝前去炕頭再描摹一份指紋,便微微一笑,衝兩個長輩都行了禮,回過神簡短吩咐了幾個丫頭幾句,又留她的大丫頭綠松和螢石,“你們在這裏看看家,等天亮了再來人替換你們回去歇息。”

    說着,便毫無留戀地出了立雪院,在從人的護送下,逶迤往擁晴院去了。一行燈火彎彎繞繞,走了老遠,才化爲黑夜中的幾處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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