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權家長輩,似乎對權仲白的所作所爲心知肚明,所查不明白的,也只有丟人頭這麼一件事。那麼餘下的工作其實也就好做了,五六天後,燕雲衛送來消息,說權仲白實在是被困山中,爲大雪包圍嚴實,正在設法營救出來。大年二十八那天,權神醫便被封錦的幾個親衛送回了國公府,正好趕上權家開宗祠祭祖的儀式,這時候,僅從肉眼看來,已是看不出一點受傷的痕跡,就連嚴重扭傷的那隻腳,都行走自如,毫無一點異狀了。

    對整個權家來說,他自然是令人擔足了有小半個月的心,權夫人也不知是信足了燕雲衛送來的消息,還是已從國公爺那裏得知真相,只是表面工夫做得好。總之是憂急溢於言表,將權仲白重重數落了一頓,又細細盤問他可曾凍着、餓着云云,這才提起人頭的事。權仲白自然大喫一驚,免不得又要了解案情,他的驚訝倒是貨真價實:爲免露餡,蕙娘並未再往閣老府送消息,焦閣老自然不會多事多嘴,這夜收人頭的奇事,權仲白還當真是頭一回與聞。

    瞭解過案情,他自然要去看看人頭和掌印,在外就又忙了一天,等回了屋子梳洗過了,蕙娘抱着歪哥往他懷裏一放,半是玩笑,半也是認真地道,“都快一個月沒見了,也不惦記着兒子,纔回來就不着家。歪哥,我們打他。”

    一邊說,一邊還真捏着歪哥的手去碰權仲白。可歪哥半點都不爭氣,見父親回來,正是開心時候,小拳頭到了父親臉上,便化作了嘻嘻哈哈的撫觸,一邊還嫌母親握着他的手,讓他沒法衝父親要抱,倒是朝蕙娘嗚嗚嚕嚕地發起了脾氣。

    蕙娘落了個無趣,只好鬆開手讓歪哥和權仲白父子膩歪,權仲白一個月沒見兒子,的確也想得不成,臉都要埋到兒子的小肚子裏了,把歪哥逗得咯咯直笑,手舞足蹈地在父親膝蓋上撒了半天的嬌,乳母要把他抱走餵奶,他還發脾氣呢。

    兩夫妻雖然都算疼愛兒子,但權仲白自己是醫生,最講究飲食有序,歪哥從襁褓中起,每天喫奶是有定時的,因此當爹的雖依依不捨,卻還是令人將他抱走。自己來審問蕙娘,“你不但上回過來不說,還和老人家打了招呼,一點口風沒露。就這麼想讓我安心養傷?”

    “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家裏能查的也都查過了,的確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對其餘不知情的人來說,頂多是多一個不解之謎而已。我們自己心裏清楚,這是那夥人給的警告,那也就夠了。”蕙娘道,“那人頭若是送給你的,倒可能還蘊含了別的意思,你去看過了,看出什麼來沒有?”

    “那是毛三郎的人頭——”權仲白沉吟着說,“當時在雪地裏,我最後一個翻檢的就是他。當時天色暗,我和他也就是幾年前混亂中匆匆幾面,一時沒想起來,養病時琢磨了好久,這才肯定是他。當時乘着混亂,他還想刺我一刀來着,只是爆炸氣浪過來,我纔看見他的動作,他就被衝到遠處去了。”

    這個威嚇,顯然使權神醫滿是心事,他眉頭緊蹙,慢慢地道,“只是他當時飛走的方向我看見了,那裏距離爆炸中心已經很遠,他未必會被炸死。事後他們在當地搜索,也沒見血跡殘肢,我還以爲他是跑了呢。沒想到人頭卻出現在院子裏,這又是哪個意思……我倒有點不明白了。”

    仔細推算事發當日的時間線,凌晨天還沒亮時,權仲白在密雲引發這場事故,因事發地在山坳之中,天黑路遠,消息可能是到了當晚才傳回京裏,而僅僅差了一日一夜,毛三郎的人頭就出現在立雪院中。可見這幫派在過去的十二時辰裏,不但已經知道馬車出事,查清了權仲白牽涉其中,並且還能巧做安排,將人頭送進國公府裏。其能耐、其動機,都令人費解,權仲白和蕙娘對視了一眼,蕙娘低聲道,“爹很有可能也是知道他們存在的……他說,這事兒他幫你給平了。”

    便將自己和良國公的一番對話,毫無保留地交待出來,權仲白聽得也是眉頭直皺,卻並未和蕙娘擔心的一樣,要拂袖而起,去找父親問個清楚——他是聽得心事重重,可卻半點都不喫驚。

    蕙娘看在眼裏,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測,她並不說話,只擎着一雙眼,望住權仲白不講話了。

    權仲白倒也沒有故作神祕的意思,他本身不慣作僞,會作出此等表現,自然也料得到妻子的反應,先不多提,無非是顧忌人多口雜,喫過晚飯又和歪哥玩了一會,等兩人洗漱了上牀夜話時,便向蕙娘解釋。“這個幫會,從前應該是支持大皇子的……我們權家和他們有一定的來往,倒也不足爲奇。我一直疑心,當年我去西域找藥的時候,跟從的護衛裏,就有這幫會的人。我們在西域雖然屢遭奇險,但始終沒有被北戎勢力大舉追殺,背後也許就存在着他們雙方的利益交換。爹起碼是要向他們表明態度,把權家給摘出去的。”

    權仲白再怎麼不情願,他身上也是打着權家的烙印。被迫爲權貴服務之餘,自然也有許多便利,比如這件事,國公爺就是再惱怒,也都會給兒子擦屁股的。蕙娘就是想不明白,“爹平時不顯山不露水,每天似乎也就是和一羣清客唱和詩歌,叫叫堂會,宴請些老親老友們,過着逍遙的日子,可私底下怎麼就這麼心明眼亮。說了何家的親事,這我不喫驚,何家有意往楊家靠攏那是大事,眉來眼去的時候,肯定不會叫我們知道的。甚至連密雲的事,他能鬧明白,這也不是沒有解釋。肯定是對方軟硬兼施,一邊恐嚇一邊就上門來問問情況。我就是搞不懂,怎麼他連你在我們家養傷都一清二楚……我可是沒露一點口風,難道祖父現在辦事,也沒有從前那樣牢靠了?”

    “進進出出,從封家搬遷到焦家,動用的都不止閣老府的人馬。”權仲白倒不太喫驚,“就是老爺子手底下的人沒有任何問題,燕雲衛那都難保乾淨,尤其這又是我的事,爹和燕雲衛多年合作了圍追堵截我,有點交情也很正常。你別風聲鶴唳,把什麼事都想出重重玄機了。”

    到底是兒子,老子神通如何,他知道得肯定比蕙娘清楚。蕙娘經他這麼一解釋,多少也放下心來,她嘆息道,“迷霧重重啊……要先把水給澄清了,簡直是比登天還難。這案子,我看短期內是不能查了,要查,也等我尋訪兩個高手回來坐鎮,起碼先把歪哥護住再說。”

    有了兒子,固然給蕙娘添了籌碼,給權仲白添了後代,可在更多時候,歪哥也成了兩夫妻大步前行的阻礙。權仲白麪色數變,沉吟了半晌,終究還是無奈地道,“你說得是,他們既然會拿歪哥來恫嚇我們,可見也的確是被惹惱……反正要尋的東西也到手了,我有的是辦法把他們查個水落石出,這件事,先不急於一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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