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她心頭立刻就浮現出種種疑問,種種猜測,甚至對權仲白的所有評價,似乎都漂了起來,只覺得他看起來無比陌生,似乎還掩藏了重重的祕密。但這懷疑也只是一瞬,她便又堅定了心意:權仲白若要害她,又何必種種做作?她自己心底明白,他和她之間,只有她圖他,沒有他圖她!

    只是喬十七這樣的硬漢子,爲什麼在看到權仲白的一瞬,便即卸下了心防?蕙娘思忖片刻,腦際靈光一閃,忽然就恍然大悟——恐怕,他們倒是自誤了。

    權季青既然收服了喬十七來害她,只怕這個三掌櫃,和那神祕的組織也脫不了關係,很可能喬十七真正的家小,還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如果是被敵對勢力,又或者是燕雲衛擒去,喬十七一開口,他的家人還有活理麼。可權仲白一露面,這件事的性質就分明瞭,也就是權家內部,二房四房相爭而已。他一個馬前卒子,聽憑權季青的吩咐做事,良國公就算把他給殺了,到底也不會傳揚開來,把事情鬧大,那麼他的家人,就可保平安,更別說要留他作證,他就能多活一段時日,沒準就等到了一線生機,都是難說的事。因此之前讓許家的人來審,喬十七的骨頭就硬得不行,現在權仲白一露面,他便什麼都肯說了。

    要不是立場敵對,骨頭這麼硬,在被困了近一個月,內心還未崩潰,甚至仍能冷靜分析局勢,如此心智毅力,蕙娘定會大爲讚賞,甚至想要收爲己用,只是現在,她卻感到不寒而慄:雖然已經見識過了那神祕組織的能量,但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其中一員,還是頭一次。要是裏頭人人都和喬十七一樣,那麼被他們盯上的自己、被他們覬覦的宜春票號,豈非都處在了極危險的境地之中?

    她念頭轉得飛快,只是一瞬間,便推演出了許多信息,正自怔然時,底下權仲白已問,“我先只問一件事,你也先只答一件事就夠了,我想,我問別的,你未必說。”

    喬十七果然是個人物,他恐怕也一直不解,爲什麼自己沒被動上肉刑,此時一見權仲白,便明白了箇中關竅,,扭頭望了蕙娘方向一眼,雖然肯定未能看清她的面孔,但只這一道眼神,便可看出他心中大有丘壑,不是看起來那樣庸常,說不定已經猜到,在牆後觀看的人,便是蕙娘了。他咧嘴一笑,淡淡地道,“二少爺神算,您要問別的事,就少不得對我動點肉刑了。”

    果然是看透了二房的顧忌……

    “你當我就沒有別的手段對付你嗎?”權仲白的聲調也不見提高,可只這一句話,便在氣勢上把喬十七給壓住了,他也並不多提自己的手段,而是緊跟着發問,“二少夫人在孃家時,曾遭人毒害,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這件事,喬十七答得毫不猶豫。

    權仲白又道,“此事是你主辦?”

    “不是。”喬**有有問必答之意。權仲白也就不給他沉吟的機會,緊跟着又問,“是否權季青主使,你隨他協辦?”

    喬十七又擡起頭來,看了蕙娘方向一眼,他清脆而肯定地道,“是!”

    這一聲‘是’,在蕙娘心湖激起的波瀾,又豈是千重而已?一時間,她幾乎連腿都要軟了,到底還是下盤工夫運得好,這纔沒有跌倒。從承平四年到現在,將近五年時間,她雖然看似毫無異狀,其實哪有一夜的安眠?這碗藥就是她的魔障、她的劫數,權仲白希望她放下一切隨他海北天南,可她找不到兇手,又怎能安心?這執着綿延了五年時間,她幾乎以爲這是此生都堪不破的一道謎題,是她永遠都求而不得的遺憾,沒想到就在今日,猝不及防伴着一聲是字,竟真得到了解答。

    “他是從哪裏得到的毒藥,又是如何設計?”權仲白就算心中也有所波瀾,也已經被他遮掩得極好,他的語調幾乎沒有一點波動,彷彿今日一切,已在料中。這份定力,畢竟是把喬十七給震懾住了,他的態度更恭謹了一點,看來,也有些囚犯被審的味道了。

    “毒藥何來,我並不知道,只約莫猜到這是要毒當時還未過門的二少夫人。”喬十七道,“某年某月某日,四少爺給了我一株地黃,令我在給昌盛隆選藥後打包時,把這株地黃混入上上之選中,最好的那一包。我因和他交好,雖然知道他是要做害人的事,但也沒想那麼多,便幫他辦了,餘下的事,我就再不知道了。”

    地黃?蕙娘不禁一驚:焦家幾個主子的太平方子,除了老太爺之外,幾乎都有地黃一味,也因此,查了那麼多藥,他們都沒往地黃上動疑心。權季青怎麼就在地黃上動了手腳?

    “你就只知道這些?”權仲白也有些不信,他稍微擡高了聲音,又換了一個問法。“好,這些是你知道的。接下來,你給我說說你猜到的。”

    喬十七肩膀微微一彈,他只看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便不耐煩地道,“若說出來,我就饒你不死。”

    得了這句話,喬十七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他馴順地說,“雖然四少爺沒說別的,但我和他平日裏比較相好,自己是有些猜測。”

    也不要權仲白逼問了,自家便往下說。“從前四少爺還小,出入您的書房,並無禁忌,您平時都把脈案堆放在立雪院外院書房裏,直到衝粹園建成,才慢慢地搬遷過去。四少爺可能平時就有偷偷翻閱脈案藥方的習慣,此事他流出過一言半語被我聽到,說不定也許就翻到了焦家的脈案藥方,他記性過人,記下這些,也不是什麼難事。”

    “當時定親風聲,已經傳出,連我們都有聽說一鱗半爪,四少爺知道得自然就更加清楚了。您心裏也明白,家裏這幾個少爺,三少爺不用說了,大少爺也比不上您和四少爺的天分。只是國公爺心意一直晦暗不明,直到給您說了焦家,大家這才瞭然,他還是想捧您上位,國公爺對您的疼愛,那是不用說了。”喬十七說起來自然而然,彷彿權家的局勢,全在算中。權仲白悶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都知道您對國公位置,本來無意。”喬十七緩了一口氣,又道,“爲免兄弟鬩牆,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在過門之前,把焦姑娘扼殺。我想,四少爺恐怕就是存了這個念頭,這才尋了這一味藥來,博個萬一的機會吧。”

    權仲白沉默了片刻,才爲蕙娘問了她心頭的疑惑,“萬一這藥,被別人取用了——”

    “那一味地黃,品相極佳,按昌盛隆和焦家的關係,以及焦家的一貫做派,十有八.九會被送到焦家。而少夫人所用一切事物,都要盡善盡美的事,全京城衆所周知,不論是昌盛隆,還是您身邊的下人,那都是行家裏手,或遲或早,應當總會爲您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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