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這一次潭柘寺之行,若撇開牛淑妃的本意來講,倒也說得上是皆大歡喜。幾位妃嬪出了宮廷,多少也有了些自主權利,能和孃家特意趕來的親眷們多加來往,就連往日裏最寧靜溫婉的福壽公主,都交到了幾個隨着家人過來禮佛的仕女朋友,也在她的下處,招待過幾次客人,臉上亦多了一絲歡容。就是牛淑妃自己,萬千心思之外,能夠出宮在山林間住上幾日,享受着清幽秋景,與衆人無微不至的呵護與尊崇,不必在後宮之中服侍皇上、太后,又何嘗不感到逍遙自在?雖然妙善大師說法三天之後,聞說京郊西北處有村落遇災,便飄然而去,淑妃竟未能和他傾談片刻,但在衆人的央求下,她到底還是多住了幾天,也算是哄得衆妃嬪心花怒放,換了些彩聲來聽。

    只有一個小小的插曲,險些壞了淑妃的心情:自從到了潭柘寺,權美人的肚子就一直都不大好,後幾日更是腹瀉不止,很有瘧疾的嫌疑。這樣的傳染病,當然必須立刻隔離開來治療,雖然之後她漸漸見了好,但本人還是精神不振,一時不宜搬動,要在潭柘寺再靜養上一段日子。不過,權美人這樣的小角色,和孃家族裏的關係也就是一般,權家少夫人不在跟前時,牛淑妃也沒什麼心腸來應付她——這一次她得了疾病,甚至都還請不動權神醫,是讓幾個年資淺薄的御醫來看診的。因此醫囑說她需要靜養休息,她也就照本宣科,給權美人留了幾個太監宮人使喚,又將小御醫留下了,自己帶了大班宮人,自然打道回府。至於那些羽林軍該如何護衛,那就不是她一個後宮妃嬪需要去考慮的問題了。

    對蕙娘來說,從婷娘腹瀉發作起,她的差事便算是圓滿完成。這一次差事,她沒有小題大做,對鸞臺會有什麼要求,也都請良國公或是權夫人轉告,自己不過是提供了一點思路,並對牛淑妃說上幾句話而已。不過,少了她這幾句話,的確也不易成事。如今一切種種,都是出自牛淑妃自己的安排,婷娘留下多住一段時日,不過是巧合而已,將來就算她回到宮廷,有了這一病作爲伏筆,倒也不易招惹牛淑妃的疑心和忌憚。差事雖然不大,但只看手腕,便能覺出蕙娘安排的老道與謹慎了。

    但,鸞臺會並不是什麼學堂,給你一份卷子,你答得好了,他們立刻就有獎勵。這差事辦完了也就辦完了,非但良國公夫婦毫無表示,彷彿這差事辦得好,乃是最自然的事,就是雲管事那裏,也沒有多給蕙娘一個好臉。生活依然如常地繼續了下去,和從前所有的差別,也不過是如今蕙娘已經知道了權家的底細,她能感覺得到,立雪院內外,明裏暗裏,受到的關注也好——說是監控也罷,要比從前更緊密得多了。

    這倒並不出於她的意料,不論鸞臺會做了什麼佈局,現在都還不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似這種組織嚴密所圖不小的幫會,一個空降新人,不論出身有多高貴,要融入內部漸漸與聞密事,那也得靠水磨工夫。在此等階段,她表現得太熱心,只能徒增雲管事等人的戒備,倒不如以不變應萬變,反正,現在權家小一輩裏,除了她以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姿態矜貴一點兒,那也無妨。

    再說……

    除了權季青的下落,依然是所有人心底的一根針以外,最近權仲白的日子,過得應該還算不錯。雖說是內定接了世子的位置,但家裏對他的約束倒還比從前更松一點,除了要和蕙娘常住國公府內,衝粹園不好再回去住以外,他的生活節奏,和從前相比非但沒什麼影響,反而還不用老被家裏強着去辦事。此外,雖說楊善榆這一陣子,忙於倒騰他的那些雜學,但他也不算寂寞,他那授業恩師周先生,前幾個月都不在京裏,到南邊雲遊去了,如今回到府中居住,得了閒自然和權仲白多加親近。醫術到了他這個層次的人,自然很盼望和頂尖醫者多加交流,只是當今世上,醫家間門戶之見很重,歐陽老神醫年歲又大了,早已經不再問診,周先生這麼一來,權仲白倒多了個人說話,漸漸便也把前事放下,臉上的笑影子,也多了幾絲。

    就是蕙娘,對周先生也都十分尊重,周先生是有年紀的人了,對她這個徒弟媳婦,也不需太過避諱,她除了平時對周先生的飲食起居格外留心以外,每回周先生過立雪院來,總是親自出去伺候茶水,把禮數做到了十分。甚而還經常把歪哥抱出來和周先生親近,要不是乖哥太小,也要一併抱到周先生跟前來的。長此以往,兩人不熟都混得熟了,周先生對這個各種條件都無可挑剔,又對她執禮甚恭的的弟子媳婦,亦十分滿意。兩人在潭柘寺一事上,合作得又很愉快,權仲白當時的確和妙善大師去京郊救災了,竟是半點都不知道,周先生在蕙孃的安排下,去潭柘山附近的一間別院裏,小住了半個多月。

    他沒法摸透蕙孃的真正用意,對蕙孃的殷勤,雖然感激,但也有幾分費解,這天和周先生閒話時,蕙娘本來在裏頭處理些家常瑣事,脫開身時,還特地出來給周先生斟茶倒水,惹得周先生捋須直笑,意甚滿意,待周先生去了,權仲白便問蕙娘,“你對我爹怕都沒有這麼恭敬吧,又老抱歪哥出來和先生見面,難道——”

    “周先生這次過來,不就是爲了看歪哥的天分嗎。”蕙娘故意哼了一聲,“你的事情,我可沒這麼上心,待周先生好,只是看在歪哥份上罷了,你可千萬別念我的情。”

    其實醫術一道,沒有家世作爲後盾,很多時候都是招禍的根源。真正要說出身正途,那還是文武之道,再次一籌,方是經商、從醫等出路。清蕙從未流露過對醫術的特別喜愛,對周先生這麼殷勤,其實還不是因爲權仲白一身本領,總是希望有一個傳人,歪哥若要走醫道,那好老師總是越多越好。說是爲兒子考慮,其實還不是看在權仲白份上,她才肯讓歪哥去學醫?權仲白總不至於不明白這個道理,清蕙那點傲嬌的小脾氣,夫妻幾年,他也漸漸拿捏得上了手,聽她這麼說,不但不惱,反而大覺有趣,心底也自是一暖,哈哈笑了笑,也不戳穿她,順着她的話便往下講,“歪哥要不要學醫,我是無意干涉,只等他自己來選吧。天下三百六十五行,憑他想幹

    哪一行,都隨他的意,你要從這件事上現出對我的情意來,那也就是自作多情了——不過,好在你也沒這份心思,倒是更看在兒子身上,才做出這一番辛苦殷勤來。”

    清蕙氣得輕輕拍了拍炕桌,使勁白了權仲白一眼,惹得他又是一陣好笑,這笑意便越發刺激了二少夫人,她拿眼睛望着頂棚,搖晃着腦袋,好像在自言自語,“也不知是誰這麼狼心狗肺,沒個人心。人家待他好,他渾身上下好像都不舒服,非得要人家待他壞了,他纔開心似的。周先生是誰的授業恩師?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待師父恭敬些,他也要疑神疑鬼的,非得問出個究竟——這叫人怎麼說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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