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也不能怪她不小心,畢竟要不是歪哥多事,權仲白肯定不會亂動她的東西,他不阻止歪哥把這盒子拆個底朝天,都有點離奇了,更遑論主動翻看。怕要不是歪哥先把這本手記給遞上去——這東西又和五姨娘、權季青的東西擺在一起,權仲白怕也不會隨意翻看她的手記吧。

    而要是平時,歪哥也沒有機會和這小盒子單獨相處,還是她走得太急,進來傳話的丫頭們,又都是新填補進來的小姑娘,和她終究是少了默契,知道歪哥在屋子裏休息,怕也不敢隨意進來拾掇,免得擾了歪哥,自己這裏反而得了不是……歸根結底,蕙娘是沒想到她的時運背成這個樣子,這本最最私人、最最貼身的手記,居然也能落到權仲白手上,而他居然也真的一反常態,沒有徵詢過她的同意,便徑自翻看了起來。

    這裏面,前頭的部分還好說,無非是對焦家一些丫頭的分析和考語,雖然有些刻薄誅心,總把人往極壞處去想,但好歹亦沒有什麼見不得權仲白的地方。但從嫁進權家開始,這本手記她就沒有假手過綠松,而是時常自己書寫——也有些放鬆心情、整理思緒的意思,畢竟權家上下那麼多口人,從主子到奴僕,值得注意的人多得是,有時候她留意到一點細節,由此推衍出了種種可能的猜測,這些猜測要不記下來,年久事多,就算是她也有忘記的地方。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就算是焦清蕙,也做不到不留一點痕跡。

    而這些話裏,自然也少不得對權家各主子們的評點、猜疑和分析——蕙娘甚至都不擔心權仲白看了這些發火……對他的家人,她倒沒有主觀上的好惡,流瀉在筆尖的詞彙都比較中性,權仲白看了,不快是有,但未必會動真火。

    她真正提心吊膽的,倒是一些她對權家的疑惑,如今在知道真相後回頭看來,都顯得那樣尖銳——有些疑惑,壓根就是碰觸到了權家流露出來的真正破綻,尤其是在密雲那件事以後,她可是把權家的好些疑點給仔細分析、闡述過了,這些話,她可是藏着沒和權仲白說的,如今給他提供了新的思路,難保權仲白不會自行推演出來,發覺家裏和鸞臺會的關係,並沒有那樣疏遠。

    但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權仲白身爲她的丈夫,一個醫術卓絕,很容易就能殺人於無形之中的神醫,在一開始也是蕙娘懷疑的對象。更別提他性子桀驁,和她大合不來,是她好些計劃的最大障礙。有時候蕙娘委屈勁兒上來了,在手記裏罵他幾句也是有的,最大的幾次爆發,就是在兩人劇烈的爭吵後,她本來是要整理思路,可文房四寶預備好了,由不得就要先大罵權仲白好幾頁紙,這才步入正題,醞釀下一步和他相處的方針……

    權仲白見她回來了,便擡頭拍了拍高高興興的歪哥,道,“你一個下午就拼這個了,也沒做功課,還是快回去吧,不然明天要捱打嘍。”

    他語調平和,權寶印並未聽出不對——他這會也有點怕和蕙娘打照面,畢竟母親訓起人來,也讓人怪難受的,再說,他拆開了母親的小盒子又拼不回去,還要勞煩母親自己動手,這小子也是有點心虛。雖然年紀還小,不知道父親是在護着他,但也很快活地就順着父親的話,脆聲道,“娘那我走了。”

    說着,便一搖一擺地衝出了屋子,和那脫了鉤的魚兒一樣,搖頭擺尾的,不一會就不知去了何處。

    綠松有孕正在休假,孔雀又去外地了,石英現在是把總兒,裏裏外外忙得不可開交,也不可能經常近身服侍,餘下的那些新晉小丫頭們,連這盒子到底代表了什麼都不知情,對歪哥拆開它的反應,自然也很平淡,只是如常在一旁侍立。只是見到小主人退出去了,出於習慣,也都漸漸地退出了裏屋。最後一個小丫頭,看蕙娘神色是風雨欲來,還貼心地把門給帶上了。——這些動靜,似乎並未驚擾到權仲白,他還在專心地研讀着蕙孃的那本手記,直到翻到了盡頭,再往下全是空白書頁了,他方纔合上了冊子,閉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居然卻是喜怒難測,連蕙娘都看不出他的心情來。

    “看得懂嗎?”還是蕙娘主動給他找了個話題,發起了進攻——她這會哪裏還記得疲倦?早已經又再興奮了起來,一邊在腦中焦急地推算着自己離開的時間,與權仲白閱讀的速度,一邊觀察着權仲白的神色:她寫給自己看的手記,條理哪會分明,有時肯定是凌亂的囈語,還有萬一的希望,也許他沒有看全,也許他沒有看懂,也許他沒有意識到她的計劃,她的……

    她在權仲白對面坐下,也頗有幾分不滿,“要知道,這東西寫出來,不是給別人看的。沒有我的解釋,怕你未必能理解透徹。”

    權仲白睜開眼來,眼神澄澈冷靜,亮得讓蕙娘心頭便是一跳: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看過權仲白這般神態了,他和她關係再差的時候,好歹也都是夫妻,是自己人,對自己人,權仲白是不會擺出這樣一副態度的。他會有情緒、有怒火,但卻不會這般疏遠,這般地漠然。

    “這點悟性,我倒還是有的。”權仲白把手記合上,兩隻手指摁在封皮上,將它推到了蕙娘跟前,蕙娘低頭望去,見他的手指竟有幾分泛白。“其實你也許早該給我看看,一個人不會對自己撒謊,要不是看了這本手札,我還不知道,從前對你的一些瞭解,還是太浮於表面。”

    蕙孃的心早已經跳成了一片,她極力維持着面上的冷靜,但耳邊卻已經傳來了細細的嗡鳴,一股極爲不祥的預感,像是那一天和良國公攤牌時一樣,慢慢自心底浮了起來,那早已被她埋藏在腦海深處的擔憂,此刻竟變成了現實。凡做過,必定留下痕跡,天下間的計劃,沒有不被看破的時候&

    只是她真沒想過,她的計劃,居然也有被人挖掘出蛛絲馬跡的一天。

    而權仲白這個極難纏的對手,又怎會錯過?恐怕他心裏,也不是沒有過懷疑,恐怕、恐怕他早就有些想法了,一看着她自己的言語,頓時就疑心大熾……

    這明悟才一升起,便被證實,權仲白手指一揚,把手記翻開,一頁頁地翻到了她在兩人矛盾最爲激烈、關係最爲疏遠的那段時間裏寫的那幾段話上,敲了敲她略顯凌亂的蠅頭小字,低吟道,“比如這幾段,我便覺得很有意思。”

    這裏有一長段對權仲白的非議和謾罵,其實回頭看來頗爲好笑,以權仲白的胸襟,也不會太放在心上,真正的重點,也就是蕙娘回憶整本札記裏,唯一提心吊膽的破綻,卻在之後那一段。

    “雖然恨極了此人,但不靠他也不行,誰讓他是男人我是女人,這世上永遠都是女人要依靠男人,即使他是一隻豬,也算是我的依靠。總是要找到辦法相處下去,不能再讓他和我唱反調了,少了丈夫的支持,要做什麼事,都是困難重重。”當時她那樣寫。“但他性格激烈,又無求於我,我越是放軟了態度去求和,他越是疑心極重,反而會意識到自己的優勢地位,倒是免不得又要拿捏我。還是要再想個辦法,最好能投合他的脾性,又不顯得我過分弱小,能令他欣喜若狂,放棄思量我們之間的地位差異,那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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