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就是從前沒出嫁的時候,蕙娘也很少在焦勳跟前如此失態,她雖然也有小兒女的時候,但這份憨態,終究是留給家裏人的。此時被撞了個正着,饒是蕙娘城府,也不禁有幾分訕然,她察覺到自己面上有一團暖熱,便忙掩飾地擡起手來扶着樹枝,稍微擋了擋面孔。

    “你的輕身功夫是越發精進了。”她一邊和焦勳拉着家常,一邊跳下了地,“走得這麼近,我竟一點都沒有發覺,這還是衝粹園呢,看來,這個地方也不安全。”

    “也就只能混到山上來了,這一帶看守少……”焦勳今日打扮得簡便,一襲青布長衫,看着就像是個落魄文人,只是朗目疏眉、神儀明秀,風姿卻非服飾所能遮掩。“要再往下走,園子裏防衛就嚴格了。佩蘭你也不必過於擔心,衝粹園佔地這麼大,也總難免有點漏洞。”

    衝粹園背靠靜宜園,在防衛上也的確是藉助了皇家園林不少力量,這裏因爲遠離靜宜園,反而靠近香山上開放給香客的各大寺廟,往年也不是沒有遊客誤入。蕙娘這幾日會在這一帶盤桓,也是因爲焦勳最適合從這裏潛進來。當然,時間地點那也都是早約好的,閣老府送了鮮花,蕙娘少不得要打發人回禮回話,一來一往,這約會也就定了下來。

    老太爺雖然明着不肯插手蕙娘和焦勳的事兒,但私底下卻似乎樂見其成——最起碼也是袖手旁觀,他的心思,蕙娘是無由猜測也不願猜測,甚至她都雨點不願開口去詢問焦勳爲何忽然要見她,反而先提起了焦勳送她的那本書,“不得已,把它交給許家世子夫人了。不過楊棋這個人,手上的資源要比我更優勝,她和楊善榆沾親帶故呢,關係也好,又很有把這件事辦起來的決心,送給她了,倒比放在我這裏埋沒蒙塵,要來得好。”

    焦勳果然一點意見都沒有,一句,“送給你就是你的東西了”,便把這件事給帶了過去,他甚至還好奇地問了一句,“什麼交易,讓你連這個籌碼都出動了?”

    東西都轉送了,人家多問一句也是情理之中,蕙娘想回答,卻又感到一陣強烈的無奈,她疲倦地吐了口氣,搖頭道,“反正左右不過是世家間的那些勾當。”

    兩人久別重逢,上回竟沒有好生敘舊,蕙娘也想知道焦勳回來要做什麼,是否真和他所說的那樣,同魯王之間還不是統屬關係。但她自己不願說實話,盤問的話便難以出口,兩人默然相對,誰也沒先說話,過了一會,焦勳忽地無奈道,“佩蘭,我們好說一起長大,不說情同兄妹,也自有一番情誼在。你看見我,怎麼老這麼尷尬呀?”

    這話倒是把蕙娘說得鬆弛下來了,她亦是坦然,“本來這關係就尷尬,現在身份也尷尬,要是仲白在身邊,陪着見一面也就罷了。不然,這麼遮遮掩掩揹人耳目的,你說我能不緊張嗎?”

    “哦?”焦勳脣角不僅逸出一絲笑意,“幾年沒見,你的膽子倒是越變越小了麼。”

    要說蕙娘膽子小,她自己都要發笑,但她也不能不承認,起碼在焦勳跟前,她是有些氣虛的。蕙娘搖了搖頭,“就是心裏沒鬼,這樣的事若鬧出來,我在權家也就沒法立身了……這已經不是從前在閣老府的好日子啦……”

    焦勳倒要鎮靜一些,他還反過來安慰蕙娘,“你也別擔心,終究就是少了個名分,不然,就作了兄妹來往又如何?——我這一次,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關於那個神祕組織,我查到了一點頭緒。這件事老爺子不願意沾手,我也不想給老爺子添麻煩,這才請他傳話,想親自見你一面。”

    他望着蕙娘,眼裏閃過一絲頑皮,還戲弄她呢,“怎麼樣,膽子小了小了,可還敢扮男裝和我出去一趟,親自審一審那人?”

    “什麼人?”蕙孃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她心頭不祥預感越濃,其實話纔出口,就已經想到了答案——可她畢竟還是要問一問的,“你捉住兇手了?”

    “不是兇手。”焦勳的臉色沉了下來,“但也不是外圍了,此人如我沒有猜錯,應該是那組織的中堅成員……”

    他面上厲色一閃,“我爲他預備了許多手段,此時正一一令他消受呢,其實邀你過去那就是個玩笑,你要自己不便出去,讓你那幾個心腹丫頭過來一趟,也是一樣的。有什麼想問的,這時都能問上。”

    焦勳讓她親自過去,其實也不能說沒有原因,很多時候審訊審訊,重視的不是那人口中的話,而是他的言談舉止透露出來的信息。蕙娘自然是此道高手,如果她不知道事實真相,恐怕即使冒着犯忌諱的風險,也要親自跑上這麼一趟。可現在,她口中卻滿是苦澀的味道:這個人要挺得住那還好說,要是挺不住把他知道的一些東西給供出來,暴露了鸞臺會,或者說起碼暴露了桂家這條線,讓焦勳順藤摸瓜地往下查,那這件事可就更亂了。這麼重大的事,桂家能不想着殺人滅口嗎?焦勳只要稍微一露底細,招來的可能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殺……

    走到她這一步,蕙娘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良善之輩,但焦勳卻不一樣,她不能眼看着他趟進一灘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深淺的渾水裏。身中神仙難救,本來就是她給他惹下的一劫,他命大遇到權仲白逃得一命,本來也可以在異域展開新生,卻因爲自己又從新大陸迴轉,現在更是不尷不尬,回不去新大陸,也沒法在大秦立足……但她也不知該怎麼阻止焦勳,畢竟,他可是實實在在地爲她查着這個案子,就連這個人,估計都是他爲了蕙娘,千方百計給活捉下來的。

    但現在人在焦勳手上,她就是想找點藉口放人都難……試問如果鸞臺會和權家不是結合得這麼緊密,她拿什麼理由讓焦勳別對付鸞臺會?就是桂家那樣密切合作的關係,能陰鸞臺會一把都不會放棄呢,她就是有那麼大度,也要焦勳能信纔行啊。

    這麼大的事,蕙娘犯點沉吟也是理所當然,焦勳並沒有催促她的意思,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暖風中一隻蝴蝶,輕觸着她的手背,溫柔而不帶任何侵犯。蕙娘心底越發猶豫,許多種選擇在心頭閃過,有穩妥的、有冒險的,有絕情的、有太過感情用事的,每一條路都是有利有弊,一時間她竟難以決斷,甚而連當時同權仲白決裂時,都沒有這般委決不下。

    千迴百轉,種種猶豫到了最後,其實也無非就是化成一句話:她能夠信任焦勳嗎?

    楊七娘所言不差,這世上任誰都有個價錢,她焦清蕙有,權仲白有,焦勳又或者說李韌秋又怎麼會沒有?這一點她是一清二楚,焦勳從小到大,眼裏就只能看得見她,毫無疑問,她就是焦勳的價錢。蕙娘從不自作多情,他的仰慕,她是不會錯認的。從這點來看,焦勳當然值得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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