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蕙娘過門幾年來,除了和達夫人、達貞寶有過不多的來往以外,和達家幾乎還從沒有接觸。本來像她這樣的續絃,和原配孃家關係就比較尷尬,平時不來往也是常有的事。至於上門拜訪,那更是沒有的事,這幾年達家大部分親眷都回老家去了,要不是有爵人家無事不能離京,只怕連達老爺都要回老家居住。府裏沒個男丁,她也沒有上門的必要。

    權仲白讓她跟着去達家走一趟,自然是要攤牌的意思了,利用達家,蕙娘心裏倒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只是她畢竟也不熟悉達家人的作風以及他們殘存的力量,這筆買賣合算不合算,她有點拿不準。再說,達家那完全是權仲白的關係了,她也不能越俎代庖爲他安排。

    現在權仲白自己也想到把達家拉進來賣力,蕙娘自是樂見其成的,只是她也有一絲顧慮,“和你一道去?別的不說,只怕達家做事有疏漏,暴露了你已知道真相的事給家裏知道。”

    現在權仲白所享有的一點自由,全因爲對長輩們來說,他還完全出於不知情、被矇蔽的狀態。這層紙要被揭開了,鸞臺會肯定會收緊對他的控制權。蕙娘就是怕偷雞不着蝕把米,達家不能提供多少用處,反而把他們辛苦掙得的一點優勢給弄沒了。

    權仲白卻道,“這不至於,岳父是聰明人,達貞寶也同我說了許多話。達家的脈,我還是捏得準的。”

    還是老問題:對權仲白的能力和性子,蕙娘是有點不放心的。從前兩人間意見有了分歧,她總不能聽權仲白的安排,還是要想方設法地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在權仲白遠走回歸後,兩人意見在大方向都還是一致的,也未有什麼大的齟齬,只是今日安排,權仲白顯得胸有成竹,她卻總覺得不甚妥當。就算明知權仲白對達家瞭解更深,也具備足夠的理智來判斷形勢,蕙娘依然有繼續抗辯的衝動。

    但今時不同往日,如果繼續以前的作風,權仲白終究只會漸漸和她繼續離心,在更大的難關跟前,兩人若還互相疏遠、互相猜疑,只怕這條路會走得更磕磕絆絆……就算心底不大舒坦,蕙娘也只能擠出一線笑容,輕聲道,“你有十足把握就好。”

    燕雲衛的審訊雖有了進展,但權仲白按常理來說是不能參與得這麼深的。小夫妻也就都沒有給別家送信的意思,橫豎結果如何,數日內就能知道了。兩人各忙各的,倒是到了傍晚,雲媽媽來送信道,“香霧部的人送了消息來,燕雲衛又有大動作了,有些信使已經出城去了——是往西北方向去的,從毛家、昂家前些天陷進去,到現在都沒消息來看,很可能就是去宣德和西安的。”

    西安、宣德分別是桂家和牛德寶的大本營了,以皇上性子,不管揭不揭蓋子,肯定要把內情詳加了解。蕙娘並不喫驚,但還是僞裝出驚喜之色,微笑道,“好,看來這步棋,還是走得很順。”

    她並沒有安排人給其餘三家送信——他們自然有自己的渠道,隨着牛家倒臺的希望越來越大,這個臨時聯盟,也到了解散的邊緣,各家在接下來的變局中說不定都已做了不同的準備,在某些方面,也許還會發生小小的碰撞。在這種時候,太熱心實誠那就有點犯傻了。

    第二日宮中並無人來請,權仲白也就拉上蕙娘一道,交代了一句,“出門散散心。”便和她一道上了車,出了權府大門:要不是京城畢竟風氣保守一些,他都有心和蕙娘一道騎馬過去。也免得還要套車,又少不得驚動家裏。

    平時蕙娘出門,多少總還是要交代一下去向,看權仲白放縱至此,她也有一絲暗暗的羨慕。因便同權仲白道,“說起來,最近城裏不是在辦廟會嗎,得了空你也把歪哥帶出去見識見識,孩子大了,不能老關在家裏……”

    權仲白隨口道,“他還用見識嗎?掏狗洞、爬牆頭,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早就出去過許多次了。你讓他見識了廟會的熱鬧,恐怕他更不願意關在家裏了。”

    蕙娘對此事竟是懵然無知,聽權仲白說起,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不可能吧,他一出去總要有一兩個時辰,如何我一點都不知道,難道連廖養娘都不曉得?”

    權仲白自知失言,便閉口不提此事,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蕙娘心裏也有些醋意:這個小壞蛋,自己生他養他,從小貼身帶到大,和鸞臺會鬥生鬥死,不能不說有很大原因也是爲了他的將來。他倒好,把自己瞞得嚴嚴實實的,他爹回來沒有多久,什麼祕密都告訴出去了……

    “你不說也好,回頭我問養娘。”她也動了些情緒,“養娘年紀究竟到了,也該回家好生養老去了!”

    權仲白並不爲所動,只露出一絲微笑,蕙娘翻着大白眼看着他,他亦是視若無睹。兩人僵持了好一會,蕙娘忍不住怒道,“權仲白,你——”

    這聲調,嬌蠻任性,到底是又露出了焦大姑娘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壞脾氣……

    自從權仲白回來,兩人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除了在孩子們跟前,蕙娘很少用這麼私人的語氣和權仲白說話。這話一出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一時間眼神閃爍,竟不敢再看權仲白。車內的氣氛,一下就沉悶了起來。

    正好,車行已至揚威侯府,兩人也都是老成人了,乘勢就揭過了這一頁。權仲白先下車,他今天還特別體貼,沒讓達家下人接車,而是自己探手把蕙娘扶了下來,更破天荒地道,“仔細風大,要不要加一件披風?”

    蕙娘掃了周圍一眼,輕聲道,“那就不必了,哪裏就這麼嬌弱了。”

    權仲白還不放心,握起她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方滿意地鬆開,笑道,“手是暖的,那就無妨了——三嬸,泰山在書房呢?”

    上來迎客的一位老管家嬤嬤,本來正怔怔地看着蕙娘,此時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點頭哈腰,“今兒因少夫人來了,畢竟是初次見面,在正房候客呢。您請這邊走——”

    說着,便將兩人引入抄手遊廊內,直進了二門,又折向了揚威侯居住的正房內堂。

    對於一般的名門大戶來說,這一段路一般都是換了轎擡進去的,才一下車就要從外頭走進二門的,屬於中等人家的做派。揚威侯府地方不小,但做派不大,一路上秋風吹來,蕙娘才曉得權仲白那話也不是無的放矢。她瞟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生出感應,也回望過來,竟伸手握住她。

    大庭廣衆之下,手牽手這樣走着,成何體統?蕙娘出於禮教不能不表示抗議,她輕輕地掙了掙,低聲道,“你

    做什麼啊……別人看着呢。”

    權仲白卻並未放開,他的手乾燥而穩定,又較一般人的體溫涼了幾分,圈着蕙娘虎口,像是鉗住了似的。蕙娘被他握得渾身難受,稍微一調開眼神,見那三嬸正偷眼打量自己,便淺淺一笑,示意自己也十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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