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焦家本來勢力也足可以解決了,只是現在老爺子畢竟去了,還在孝裏就鬧騰出動靜來,外人看了難免覺得有點不像。蕙娘晚上就和權仲白提起來,“如今的順天府知府,我記得和我們家也是沾親帶故的?”

    權仲白道,“好像是吧,說來和四嬸也是親戚,逢年過節偶然也來府上走動走動的。怎麼,你倒有事求到他頭上了?他是誰的門生,若是你們焦黨門人,隨口打個招呼也就是了,若是楊黨的人,四嬸的那點關係也不頂用。”

    “誰的門生都不是,那年主考是王閣老。”蕙娘也笑了,“什麼好像是,你自己心裏門清,我說一句話,招了你十句話,你就在這裝吧。”

    因歪哥實在難帶,只是上下學的一路都能鬧騰出多少事來,蕙娘索性就給乖哥也開了蒙,讓他帶着弟弟每天上學放學,有乖哥這麼個小耳報神、小跟屁蟲在,歪哥也老實了不少,這幾天下了學都回來功課玩耍,到了晚上,便賴在父母身邊。對父母之間的對話,也不像弟弟那樣,因爲完全聽不懂,索性就當作耳旁風。聽了權仲白這一說,他便露出思索神色,蕙娘看見了,便不令權仲白再說話,而是問歪哥,“想什麼呢?”

    說起來,權仲白和蕙娘這對父母,也算是頗爲開明,蕙娘對兒子,素來是賞罰分明,而大膽言語,素來是不算錯處的。權仲白更不要說了,對歪哥簡直就是二十四孝父母,平時無事再不搓摩。所以歪哥說話辦事從不畏首畏尾,聽母親這一問,便道,“我想,這個老親戚,是來尋麻煩的嗎?”

    蕙娘和權仲白對視了一眼,權仲白道,“哦,你怎麼看出來的呢?”

    歪哥道,“這倒簡單,娘一聽這事臉就沉下來了,幾個姐姐聽了,臉色也不好看。”

    他說的幾個姐姐,就是蕙孃的使喚丫頭們。蕙娘道,“是有些麻煩,你說,他是來尋什麼麻煩的?”

    歪哥皺起眉頭,又想了想,就把事情給梳理順暢了,“外祖父家親戚少,名氣又大。要認親,什麼時候不能來呢,外祖父家在京城都那麼些年了……老大的牌匾在門口豎着呢,難道還找不到地方?也許就是看外祖父家現在長輩都沒了,上門來鬧事的吧。”

    這麼簡單的道理,經過些事情的人都想得出來,只是難得歪哥小小年紀,也看得分明,蕙娘不免微微一笑,權仲白說,“你倒是挺能的嘛。”

    似乎是奚落,但口氣裏的喜愛,卻也錯認不得。歪哥摸着腦袋嘻嘻一笑,更大膽了,“我猜,娘是打算把這個人——刺配三千里!所以纔去找關係。這……這叫殺雞給猴看——不,是懲一儆百!免得那些無賴,瞧準了子喬舅舅好欺負,就三天兩頭地上門鬧事,惹得三姨姥姥也不能安寧。”

    五六歲的年紀,已經這麼懂事了……權仲白微微有些驚異,看了蕙娘一眼,蕙娘道,“刺配三千里有什麼用,這個人去了,還有那個人來。找知府,是給他打個招呼,讓他別被矇在鼓裏。你說的殺雞給猴看,道理是對的,可那個人,還遠遠算不上是雞呢,頂多就是一隻小老鼠罷了。”

    歪哥不免一驚,他有些興奮,也有些聳動地問,“呀,難道娘你要——要——要殺了他不成?”

    權仲白麪色微微一變,看了蕙娘一眼,蕙娘本要說什麼,見權仲白臉色,便道,“你問你爹吧,看他覺得怎麼做好。”

    歪哥現在很懂看碟下菜,見父親臉色不大好看,便搖頭道,“我……我不問了,這事和我又沒什麼關係。”

    蕙娘微微一笑,也不說話,權仲白說,“好啦,到點了,你們該去睡啦。”

    這子女教育問題,兩夫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迴避的。更足以殺死一切風花雪月的氣氛,尤其權仲白那個性子,肯定無法接受歪哥這麼小就涉足成人世界的陰暗面,蕙娘本做好準備,和權仲白爭論一番。沒想到權仲白卻並沒說什麼,反而把此話擱下不提,她倒有點喫驚,便撩他說。“明天我預備把歪哥帶回孃家去,也讓他見見世面。”

    權仲白眉眼有些陰霾,但卻還是點頭道,“去吧,別把乖哥帶去就行了,孩子還太小,不懂得這些事,只能嚇怕了他。”

    蕙娘越發驚異,禁不住就問,“噯,你倒不怕我帶壞歪哥了?醜話說在前頭,我雖沒打算要了那人的命,但對他的手段也不會多輕巧。”

    “人生路,總是要自己走的!”權仲白說,“我爹安排了我一輩子,我不想安排歪哥一輩子。將來他要做什麼樣的人,都由他自己選。要想在權力圈裏鑽營,保住自己的身家,那麼成熟得早一點,懂得多一點,也不失爲一件好事。真要和那一等紈絝子弟一樣,只曉得家裏有權有錢,不知道這背後有什麼故事文章,對他的將來,倒是沒什麼益處。”

    他難得說一句順耳話,蕙娘禁不住嫣然一笑,也放軟了聲調。“你會這樣想就好了,最怕你覺得我要害他。”

    權仲白便望着她道,“你倒不會害他,但將來他要做什麼樣的人,你能由着他?萬一歪哥對這樣勾心鬥角的事沒有什麼興趣,只想着同我一樣浪蕩江湖,甚至和楊善榆一樣倒騰那些雜學,你能容下他的志向嗎?”

    蕙娘呆了一呆,她本能地道,“我兒子,哪會這麼那麼沒出息——”

    見權仲白似笑非笑,這才臉上一紅,把口徑給改了,“那我也由着他,會里的事,在我們手上,不論是什麼結果,總是會有一個了結了。以後他愛幹嘛我都不管,海闊天空,讓他們兩個小子去闖吧。”

    “那就好。”權仲白說,“人分兩種,有一種,自己在長輩那裏受的苦,便不要下一代去承受,有時甚至有些矯枉過正、過猶不及,還有一種,自己受了壓迫,心裏雖有恨意,但還是跳不出這個框框,總是要不自覺把上一代那一套,用在自己的子女身上。我算是第一種,你若也是第一種,在孩子的教育上,我們也不會有太多分歧。”

    蕙娘回想起老太爺待她種種,一時也真有幾分感慨。片刻後,才重拾自己的強悍,白了權仲白一眼,道,“你用不着含沙射影,我知道你是在說我,你怕我像祖父擺佈我那樣去擺佈歪哥……”

    想到自己爲良國公提議動心一事,到底是沒瞞過權仲白,她面上一紅,也沒再強撐着不肯服軟,“我知道,有時候我難免也爲權勢心動,也有把不住的時候,可這不是還有你嗎?你能時時刻刻提點着我,不就成了嗎?”

    “提點你,也要你肯聽啊。”權仲白淡淡地道,“話都快說爛了,說到你心裏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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